石階隨著下降逐漸收緊。氣息涼而干。壁上燈盞壓著微火,仿佛不愿在一個不完全屬于人的地方耗盡自己。
玲華走在最前,衣擺輕掃石階。
仁落在稍后一步,目光掃過四壁低垂的燈盞,心頭涌上一種說不清的壓迫。他壓低聲音,對身旁的凜道:「這個地方……感覺不對勁。到底是什么?」
凜與他并肩而行,語氣同樣輕微,像是在神前低語:「那下去之前,你最好知道自己腳下是什么。」
仁側眼看她。燈下她的臉清瘦,線條干凈;小小的唇線收著一種學者的耐性。「你是說朝雛,」他說。
她點頭,低聲道:「這座城之所以建在此地,是因為這里的地面先被傷過?!?/p>
「近千年前——誰也說不清確切的年代——有一頭禍津獸,名為『炎吞』,倒斃于此。」
她停頓了一瞬,仿佛確認四周的燈火沒有異動,才繼續(xù)開口:「據說是紅怨妖后親手所斬,也有人說是她的先祖——看你信哪卷抄本。無論哪種,結果相同:尸體太龐大,根本無法搬移?!?/p>
仁皺眉:「禍津獸……炎吞?」
「一只巨蜈蚣,」凜的聲音壓得極低,「其身長據說足以橫貫山谷。每一節(jié)身軀都厚如城墻,腹下密生的足,數也數不清?!?/p>
她的目光在石階上滑過,像能透過石層看到某種陰影:「它的口能一口吞下一支軍陣。最可怖的不是吞噬,而是它身上的眼睛——全身鱗甲之間,布滿了眼眸。有人說上千,有人說上萬。每只眼睛都能同時轉動,注視不同方向?!?/p>
仁打了個寒戰(zhàn)。
「這些眼睛會噴吐火焰,」凜繼續(xù)道,「不是凡火,而是灼魂之炎。它能燒穿甲胄,能點燃人的血脈,把軍士活生生化成灰燼?!?/p>
「赤川楓蛇當年擊殺它時,整片山林都化為焦土。尸骸坍塌,骨節(jié)崩裂,連河川的水都被熔成毒沼。最終,只能在上面建城,將其鎮(zhèn)壓?!?/p>
仁沉默了片刻,喉嚨發(fā)干:「所以……朝雛,是建在一具怪物的墳上。」
凜苦笑:「一只從未真正睡死的怪物的墳。」
她舉目望向石壁,眼神冷清:「圣庫與這間密室,正是為了錨定那具骨骸逸散出的力量。人們稱之為封印。但在祭司口中,它有更精致的名字——『幽元』?!?/p>
仁眨了眨眼:「幽元?那又是什么?」
凜轉過頭看他,聲音輕卻帶著一種學者的篤定:「我們人類所修習的,是靈力。那是世間自然的力量,取自山川、取自呼吸、取自祭祀的火與土。而不死的存在——那些異津神、妖后、禍津獸——他們體內流淌的,不是靈力,而是來自高天的元力,文書上說,更古老的時代被叫做『造化氣』。現在世原間,這種力量便叫『幽元』?!?/p>
「幽元與靈力不同,它不是靠修行積累,而是與生俱來,根本不可分割。好比立華大人,就有著世原中無人可及的『幽元』?!?/p>
仁吸了口氣:「所以圣庫建在炎吞尸骸上……」
「正是如此?!箘C點頭,「圣庫的祭壇與結界,與尸骸殘存的幽元相互勾連。既能防止它的力量徹底溢出,也能借此汲取、研究,甚至利用一點點。哪怕只是殘渣,也足夠維持一座城的繁榮?!?/p>
她的聲音在石階間回蕩,冷冽而清晰。
那些話像細砂落進他的胸腔。他想象著上面的街市、河道、賣燈的攤與茶庭;想象這一切就這樣鋪在某種盤踞而可怖的東西之上,隨意得像把一塊野餐布丟在暗藏殺機的地面。「他們把城市建在墳上,」他說。
凜的唇角動了一下,毫無笑意:「建在怪物的墳上,」她說?!腹庹Q之為封印。祭司們換更好聽的名字。它從未真正睡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