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先是沉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與黑暗里,喉間是灼燒般的劇痛,那是鴆酒留下的最后觸感。竇漪房……她的好姐姐,終究是親手了結(jié)了她。恨嗎?怨嗎?似乎都已隨著生命的流逝而變得模糊,只余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絲詭異的解脫。
聶慎兒飲下竇漪房親賜的毒酒,肝腸寸斷時竟重回父母還在人世時!
意識最后消散的盡頭,是穿腸腐骨的劇痛,和竇漪房那雙盛滿了復(fù)雜痛楚的,淚眼。
那杯毒酒,是她們姐妹情分,最后的了結(jié)。
聶慎兒想笑,喉嚨里涌上的腥甜卻堵住了一切。她這一生,爭強好勝,算計鉆營,從青樓頭牌到皇帝夫人,風(fēng)光過,也落魄過,最終,還是輸給了這個她曾經(jīng)視作唯一親人的“姐姐”。不甘嗎?自然是有的。悔嗎?……或許。
劇烈的痛楚撕扯著五臟六腑,意識在黑暗中沉浮,不知過了多久,聶慎兒猛地睜開眼!
劇烈的喘息著,胸口卻并無灼痛,只有一股屬于孩童的,急促的心跳。映入眼簾的,是粗糙卻結(jié)實的木質(zhì)屋頂,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是獵物。
她猛地坐起身,低頭看向自已的手——小而粗糙,帶著孩童的圓潤,卻因常年幫著父母處理皮毛獵物,已有了薄繭。
這不是她的手,又確實是她的手——八歲那年,還未遭遇巨變時的手。
“慎兒,醒了就快出來,日頭曬屁股了!”門外傳來母親屏花帶著笑意的呼喚,爽利又溫暖。
聶慎兒渾身一顫,幾乎是跌下床榻,踉蹌著沖出門。
院子里,父親聶風(fēng)正拿著剝皮刀,利落地處理著一只剛獵到的野兔,血跡染紅了他粗糲的手指,他卻渾不在意,見她出來,咧嘴露出一個憨厚爽朗的笑容:“喲,咱家小懶貓今天起得倒早?!?/p>
陽光有些刺眼,落在父母鮮活的面容上,聶慎兒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她回來了。真的回來了!回到了父母尚在,悲劇還未開始的時候!
前世種種,如同最清晰的噩夢,在她腦中翻騰——父母為救杜云汐母女慘死刀下,舅舅田大業(yè)的無情遺棄,青樓的絕望掙扎,劉少康的背叛,呂祿的真心與自已的利用,宮中與竇漪房的恩怨糾纏……最后,是那杯毒酒。
恨嗎?恨的。杜云汐,不,竇漪房,她奪走了自已的一切,父母,安穩(wěn),甚至最后……連她自以為早已舍棄的,那點可笑的姐妹情,也由她親手斬斷。
可網(wǎng)友那些飄過的,她死后不知從何處看到的,稱之為“彈幕”的字句,卻又尖銳地刺入腦海:
【慎兒悲劇源頭就是她爹媽為救白蓮花死了?。 ?/p>
【杜云汐她媽自已掉崖?lián)Q女兒生路,憑什么搭上慎兒全家?】
【但凡慎兒早重生一天,直接把那對災(zāi)星母女踹進陷阱!】
【別心軟!別救!救了你就等著再當(dāng)孤兒吧!】
那些字句,帶著戲謔,卻一針見血。
正心潮翻涌間,父親聶風(fēng)擦了擦手,站起身:“我再去林子里看看昨兒布的陷阱,看有沒有逮著大貨?!?/p>
一句話,如同驚雷炸響在聶慎兒耳邊!
就是今天!
她記得清清楚楚,就是今天,父親去查看陷阱,帶回了吊在陷阱里、狼狽不堪的杜云汐母女!就是今天,那場改變了所有人命運的災(zāi)禍,拉開了血腥的帷幕!
“爹!”聶慎兒猛地撲過去,死死抱住聶風(fēng)的腿,聲音帶著她自已都未察覺的尖銳顫抖,“別去!今天……今天別去!”
聶風(fēng)一愣,和妻子屏花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傻丫頭,怎么了?爹不去,咱們吃啥?放心,爹就在近處轉(zhuǎn)轉(zhuǎn),很快就回來?!?/p>
聶慎兒抬頭,小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一種近乎詭異的成熟:“爹,娘,我……我昨晚做了個噩夢!很壞很壞的夢!夢里……夢里你們就是因為去林子里,遇到了壞人……流了好多血……”她說著,眼淚真的滾落下來,不是偽裝,是憶起父母慘死場景的后怕與恐懼。
屏花心疼地摟住女兒:“哎呦,就是個夢,當(dāng)不得真。娘在這呢,爹厲害著呢,幾個壞人打不過你爹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