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必范G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目光卻未曾從宜修臉上移開半分,“過來看看這幅《雪景寒林圖》,柔則覺得頗有意趣,你也來看看。”
宜修依言上前,目光落在古畫上,只一眼,便淡淡道:“筆意尚可,氣韻不足。雪景之寒,非僅靠墨色濃淡,需得心中有萬里冰封之意。此畫匠氣過重,失之自然?!?/p>
她的評論直接而冰冷,毫無寒暄客套,更無對所謂“前朝古畫”的敬畏。
柔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方才還在盛贊此畫布局精妙,筆墨老辣,宜修這話,簡直是當面打她的臉!她勉強維持著風度,柔聲道:“妹妹見解獨特。只是賞畫各有所好,倒也不必如此苛求古人心意。”
宜修卻看都未看她,仿佛她的話只是空氣。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畫上,卻又像是透過畫,看向了更遙遠的虛空。
胤禛盯著宜修那副全然沉浸在自已世界里的模樣,心底的暴戾幾乎要壓制不住。他讓她來,不是聽她在這里點評什么畫作氣韻的!他是要看她失態(tài),看她嫉妒,看她在那位完美無瑕的嫡姐面前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窘迫或不甘!
可她沒有。
她甚至懶得看柔則一眼。
那種徹底的、徹底的漠視,比任何激烈的反擊都更讓胤禛失控。
他猛地抬手,指向畫旁案幾上的一幅字:“那你再看看這個!這是柔則方才即興所作詠雪詩,書法詩詞,皆屬上乘!你可能及?”
那紙上字跡清秀,詩文藝雅,確是費了一番功夫。
宜修的目光終于從古畫上移開,落在那詩稿上,只一瞬,便又移開,語氣平淡無波:“字有形無骨,詩有辭無情。堆砌辭藻,附庸風雅,于道無益。”
“你!”柔則再好的修養(yǎng)此刻也繃不住了,臉頰漲紅,眼圈瞬間就紅了,委屈地看向胤禛,“王爺……妹妹她……”
胤禛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著宜修,胸膛劇烈起伏。
好!好一個于道無益!她竟敢如此貶低他特意拿來刺激她的東西!竟敢如此不屑一顧!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宜修卻微微偏過頭,望向窗外庭中一株覆雪的枯枝,眼神空茫,仿佛眼前的爭執(zhí)、姐姐的委屈、王爺的怒火,都遠不如那根枯枝更能引起她的興趣。她輕聲自語,如通嘆息,卻又清晰得落入每個人耳中:
“冰雪之質,自在天成,何須筆墨贊頌。人心紛擾,徒增業(yè)障罷了?!?/p>
話音落下,她竟不再理會屋內眾人,徑自轉身,向著胤禛微微一福:“畫已賞畢,妾身告退?!?/p>
說完,也不等胤禛回應,便帶著剪秋,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那背影決絕而冰冷,沒有一絲留戀。
暖閣內死寂一片。
柔則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無聲地啜泣著,顯得無比委屈可憐。
胤禛卻仿佛沒看見一般,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宜修消失的方向,拳頭緊握,指節(jié)泛白。
她贏了。
又一次。
用最徹底的方式,將他所有的試探、挑釁、算計,都碾碎成齏粉,踩在腳下,甚至不屑于回頭看一眼。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暴怒、挫敗、以及一種近乎絕望的迷戀的情緒,如通毒藤般緊緊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他窒息。
烏喇那拉·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