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泉預知的能力,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讓衛(wèi)子夫不敢輕易動用,卻又無法完全忽視。她變得愈發(fā)沉默,常常對著一卷空白的竹簡出神,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簡牘的紋理,仿佛在描摹那些支離破碎的未來景象。劉徹察覺到她似乎心事重重,但只當是婦人對于子女或后宮瑣事的憂思,并未深究,反而因她眉宇間那抹淡淡的、惹人憐惜的輕愁,更添了幾分想要征服與撫慰的欲望。
這一夜,衛(wèi)子夫終于下定決心,再次凝聚心神,試圖捕捉更多關于“江充”和“巫蠱”的線索。她將意念集中于劉徹晚年的身體狀況與宮廷氛圍。劇烈的頭痛與眩暈如期而至,但這一次,她咬牙堅持,泉水中浮現(xiàn)的畫面比以往清晰了一瞬——她看到衰老的劉徹臥病在甘泉宮,劇烈咳嗽,眼神渾濁而多疑,一個身影模糊但氣質陰冷的官員(她直覺那就是江充)正跪在榻前,低聲稟報著什么,手中似乎捧著一個木盒……畫面戛然而止,衛(wèi)子夫猛地退出空間,伏在案幾上,冷汗浸透了內(nèi)衫。
雖未看到具體陰謀,但劉徹“晚年多病”與“江充進讒”這兩個關鍵點已然串聯(lián)起來!病因!必須讓劉徹保持相對健康的體魄,至少不能讓他陷入那種纏綿病榻、極易被奸佞蠱惑的狀態(tài)!
一個大膽而冒險的計劃在她心中成形。她不能阻止劉徹變老,但或許可以借助靈泉,延緩他身體衰敗的速度,尤其是要保持他頭腦的清醒。然而,這無異于火中取栗。如何既能達到目的,又不引起劉徹對方術乃至對她本人更深的好奇與探究?
機會很快到來。劉徹因連日處理河西戰(zhàn)后事宜,加之服用方士丹藥有些過量,感到精神不濟,心煩氣躁,便來椒房殿尋求安寧。他揉著額角,抱怨道:“這些方士,所言丹藥可延年益壽,朕服用后卻時常感到燥熱難當,也不知是真是假?!?/p>
衛(wèi)子夫正在為他斟一杯用靈泉悄悄浸潤過的清心茶,聞言動作微頓,抬眸看向他,眼神平靜無波:“陛下,丹藥之事,虛無縹緲,豈可盡信?臣妾聽聞,真正的養(yǎng)生之道,在于清心寡欲,飲食有節(jié),起居有常。或許……陛下可令太醫(yī)署斟酌一些溫和調(diào)理的湯劑,輔以靜養(yǎng),比那些金石之物更為穩(wěn)妥?!?/p>
她的話語,一如既往的冷靜客觀,聽不出任何私心。劉徹嘆了口氣:“太醫(yī)署那些方子,朕都試過,效果寥寥。”
衛(wèi)子夫將茶杯遞到他手中,似是無意地道:“臣妾近日翻閱一些古籍,見有一方,名曰‘甘泉靜心飲’,取甘泉之水,配以百合、麥冬等常見藥材,據(jù)說有安神定悸、潤肺清熱之效。陛下若覺丹藥燥烈,或可令太醫(yī)以此方為基礎,酌情增減,暫且替代一試??偤眠^被不明丹藥傷了龍體?!?/p>
她將“靈泉”偷換概念為常見的“甘泉”,推薦的也是太醫(yī)院常用的平和藥材,聽起來合情合理,毫無特異之處。劉徹正被丹藥的副作用困擾,聽她說得在理,又感受到手中茶杯傳來的、飲下后確實讓他煩躁稍減的清涼意,便點了點頭:“皇后有心了。朕便讓太醫(yī)試試?!?/p>
他并未立刻付諸行動,但種子已經(jīng)種下。幾日后,當他再次因丹藥感到不適時,想起了衛(wèi)子夫的話,便隨口吩咐太醫(yī)署按“甘泉靜心飲”的思路調(diào)配湯藥。太醫(yī)們自然不敢怠慢,精心配制。而衛(wèi)子夫則通過隱秘手段,將極少量高度稀釋、幾乎無法察覺的靈泉精華,摻入了專供劉徹的御用“甘泉”之中。
湯藥服下數(shù)日,劉徹竟真的感覺那股莫名的燥熱平息了不少,睡眠也安穩(wěn)了些,雖不如丹藥帶來的短暫亢奮,卻有一種難得的、神清氣爽的舒適感。他心中詫異,對衛(wèi)子夫的話又信了幾分,對方士的狂熱也稍稍降溫。他來到椒房殿,看著燈下依舊容顏如玉的衛(wèi)子夫,心中不禁泛起一個念頭:莫非這世間真正的養(yǎng)生之道,并非那些虛無縹緲的仙丹,而是如子夫這般……清靜自然?可她為何又能永葆青春?
這個念頭讓他對衛(wèi)子夫的感覺更加復雜,既有依賴,有欲望,有因她冷靜而產(chǎn)生的挫敗,又添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迷信的敬畏。他伸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頰,卻被衛(wèi)子夫借著遞茶的動作不著痕跡地避開。
“陛下氣色似乎好了許多?!彼Z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劉徹的手僵在半空,心中那點因身體舒適而產(chǎn)生的溫情又被她的冷淡澆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煩躁與不甘。他猛地站起身:“朕還有奏章要批?!?/p>
說罷,拂袖而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衛(wèi)子夫緩緩放下茶壺,嘴角泛起一絲冷峭。很好,第一步已經(jīng)邁出。用看似最尋常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影響他的健康,削弱方士在他心中的地位。這是一場漫長的博弈,她必須耐心,必須謹慎。而那個隱藏在未來陰影中的江充,她遲早會把他揪出來,在他還未成氣候之前,徹底碾碎。
獻俘大典,比上一次更加盛大。當霍去病麾下的漢軍押解著數(shù)以萬計的匈奴降眾、滿載著戰(zhàn)利品的車隊,浩浩蕩蕩穿過長安橫門時,整個都城為之沸騰。休屠王和渾邪王的部眾正式歸降,意味著河西之地徹底納入大漢版圖,這是自高祖白登之圍后,漢家兒郎取得的最輝煌的勝利。
未央宮前,劉徹看著階下英姿勃發(fā)、鋒芒畢露的霍去病,心中豪情萬丈,卻也掠過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已都不愿深究的陰影。封賞依舊厚重,霍去病的食邑再次大增,其榮耀地位,已直逼其舅大將軍衛(wèi)青。然而,這一次,劉徹在封賞詔書中,特意強調(diào)了“賴祖宗之靈,將士效命”,并將部分功勞分潤給了協(xié)同作戰(zhàn)的其他將領,試圖平衡朝堂視線。
盛典之后,是例行的宮宴。歌舞升平中,霍去病無疑是全場焦點。他應付著各方敬酒,舉止間雖依舊帶著少年傲氣,但經(jīng)過沙場洗禮和衛(wèi)子夫潛移默化的影響,已多了幾分沉穩(wěn)。他敏銳地察覺到一些宗室和老臣投來的目光中,除了贊賞,還夾雜著審視與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