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順被當眾掌嘴的余威,讓云暉殿的宮人們行走坐臥都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恭謹。連帶著送到殿內的份例、膳食,都比往日更精細了幾分。
馬湘云安然受之,每日里不是翻閱挽月從藏書閣尋來的北漢地理志異,便是對著那甕桃枝清水“靜坐寧神”,偶爾問挽月幾句關于北漢宮廷年節(jié)習俗、各宮主子大致喜好的閑話,一副徹底安于現(xiàn)狀、潛心適應新環(huán)境的模樣。
唯有挽月知道,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涌動。那支銀簪和紙條送出去已有三日,尚無回音。
這日午后,馬湘云正對著一本記載北漢邊境風物的雜書出神,挽月悄步進來,神色如常地替她續(xù)上溫水,借著俯身的間隙,用極低的聲音快速道:“娘娘,錢公公那邊遞了話,東西已備齊一半,另外一半……需些時日?!?/p>
馬湘云翻書的指尖微微一頓,面色不變,只輕輕“嗯”了一聲。
成了。渠道是通的。那錢太監(jiān)既然肯收下定金并開始辦事,說明有利可圖,也初步證明了挽月辦事的穩(wěn)妥。
“一半也好,讓他仔細著,寧缺毋濫?!瘪R湘云同樣低聲吩咐,語氣平淡,仿佛在討論明日吃什么點心。
“是。”挽月應下,退到一旁,心中卻對這位太子妃的沉靜有了更深的認識。尋常人做這等隱秘事,多少會有些焦躁不安,可這位娘娘,冷靜得令人心驚。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內侍有些尖細的通傳:“太子殿下駕到——”
劉連城來了?
馬湘云眼底掠過一絲訝異,隨即了然。他這般怒氣沖沖地直闖云暉殿,恐怕不是想起了她這個“太子妃”,而是尋找馬馥雅的事遇到了阻礙,心氣不順,來找茬泄憤的。
她從容地合上書卷,整理了一下并無線褶的衣襟,起身迎駕。
剛走到殿門處,一身玄色常服的劉連城已大步流星地闖了進來,帶起一陣冷風。他臉色陰沉,眼底帶著血絲,周身都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暴戾氣息。目光如刀子般刮過殿內陳設,最后狠狠釘在馬湘云身上。
“臣妾參見殿下。”馬湘云屈膝行禮,姿態(tài)標準,無可挑剔。
劉連城卻不叫起,幾步走到她面前,冰冷的目光帶著審視與毫不掩飾的厭棄,從她低垂的眉眼,掃到她纖細的脖頸,仿佛在評估一件瑕疵物品。
“你倒是過得安穩(wěn)?!彼_口,聲音冷澀,“在這云暉殿里,做著你楚國公主的美夢?”
馬湘云維持著行禮的姿勢,聲音平穩(wěn):“臣妾不敢。既入北漢,自當恪守北漢規(guī)矩,安分守已?!?/p>
“安分守已?”劉連城嗤笑一聲,猛地伸手,卻不是碰她,而是一把拂落了旁邊案幾上插著桃枝的清水甕!
“哐當”一聲脆響,陶甕碎裂,清水四濺,桃枝狼藉地散落在地。
殿內宮人嚇得齊齊跪倒,大氣不敢出。
【臥槽!家暴男又開始了!】
【無能狂怒!自已找不到白月光就拿替身撒氣!】
【我的桃枝!我的山泉水!狗太子賠我!】
馬湘云看著地上碎裂的陶片和散落的桃枝,眼神微微一凝,隨即又恢復平靜。她依舊保持著屈膝的姿勢,甚至連裙角被水漬濺濕都未曾挪動一下。
“殿下息怒?!彼曇粢琅f輕柔,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韌性,“不知臣妾何處惹怒了殿下?”
“何處?”劉連城逼近一步,幾乎能感受到他壓抑的怒火噴出的灼熱氣息,“你們楚國,用你這贗品李代桃僵,欺瞞于本太子!如今馥雅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竟敢在此安然享受太子妃的尊榮?你這張臉,每出現(xiàn)一次,都在提醒本太子所受的欺辱!”
他的話語如同毒鞭,狠狠抽來。若在前世,馬湘云早已心碎神傷,崩潰痛哭。但此刻,她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諷。
她緩緩直起身,并非抗禮,而是禮儀規(guī)定的,長時間行禮后的自然調整。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上劉連城暴怒的視線,那眼神清澈,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殿下對馥雅堂妹一片情深,臣妾感佩。”她開口,語氣不帶絲毫煙火氣,“楚國驚變,非臣妾所愿。李代桃僵之事,臣妾亦是奉命而行,身不由已。殿下若因此遷怒于臣妾,臣妾無話可說。”
她再次強調自已的“被動”和“無奈”,將個人恩怨上升到邦交和王命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