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8章 佟毓婉8（第1頁）

周霆琛踏入“昌明公司”的那一刻，便知此地絕非普通商號。窗明幾凈的辦公室，來往職員步履匆匆卻井然有序，空氣里彌漫著油墨、新紙與一種高效的緊張感。秦管事——如今是他的直屬上司秦總經(jīng)理——親自帶他熟悉環(huán)境，介紹各部門主管，態(tài)度客氣卻帶著不容錯辯的重視。

技術(shù)大掌柜的職責遠超他的想象。不僅要總管所有進口設(shè)備的安裝調(diào)試、維修養(yǎng)護，培訓(xùn)來自各家合作印書坊的技師，還要審核技術(shù)圖紙，甚至參與新設(shè)備的選型采購建議。權(quán)力大，責任更重。

最初的幾天如通在風暴中行船。質(zhì)疑的目光無處不在。他太年輕，出身低微，空降高位，難以服眾。有老技師故意用晦澀的行話刁難，有留洋回來的工程師對他半通不通的英文嗤之以鼻，更有底下工人陽奉陰違。

周霆琛沉默以對。他用行動碾碎一切質(zhì)疑。機器故障，他挽起袖子第一個鉆進去排查，記手油污卻能精準找到癥結(jié)；培訓(xùn)課上，他演示操作條理清晰，親手編寫的操作手冊簡單易懂；討論技術(shù)方案，他提出的建議往往一針見血，連心高氣傲的留洋工程師最終也不得不服。

他的辦公室常常亮燈到深夜。他在惡補英文，啃讀那些厚厚的原文說明書和技術(shù)資料，字典翻爛了一本。他在復(fù)盤每一筆經(jīng)手的采購單，敏銳地察覺其中幾筆賬目似乎有些說不清的溢價（那正是佟毓婉洗錢的通道之一，被他本能地嗅出了異常，卻無法深究）。

忙碌和壓力是巨大的，但一種掌控命運的實感也在蓬勃生長。他不再是那個只能被動承受命運捶打的學(xué)徒，他開始真正地影響和改變一些事情。每解決一個難題，每獲得一份下屬真心的敬佩，他脊梁便挺直一分。

偶爾夜深人靜，他會摩挲著懷里那枚已被L溫焐得滾燙的銀丁香，想起那個如丁香花般的少女。她現(xiàn)在好嗎？是否……曾聽說過他如今的境遇？這個荒唐的念頭時常冒出，又被他強行壓下。云泥之別，豈敢妄想。他唯有拼命向上爬，或許……或許有朝一日……

佟毓婉的心始終懸著。通過秦管事，她密切關(guān)注著周霆琛在“昌明”的一舉一動。聽到他遇到的困難，她心疼；聽到他一次次漂亮地解決問題，她驕傲得幾乎落淚。她像個最苛刻的考官，又像個最癡心的觀眾，為他每一個進步而歡欣鼓舞。

匿名信的陰影如通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她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隱秘力量調(diào)查，卻始終抓不到那只幕后黑手的尾巴。對方極其狡猾，仿佛蒸發(fā)了一般。這讓她更加不安。

壓力之下，她病了一場，低燒反復(fù)，纏綿病榻數(shù)日。富察氏心疼女兒，請醫(yī)問藥，悉心照料。佟毓婉卻趁此機會，以“病中煩悶，需找些新奇玩意兒解悶”為由，向母親討要了更大自由度，可以不時借口“散心”，實則外出處理“昌明”事務(wù)。

這日，她身L稍愈，實在按捺不住，精心裝扮后，借口去新開的西洋書局買書，馬車卻悄悄繞到了“昌明公司”所在的街道。

她不敢靠近，只讓馬車停在斜對面的咖啡館旁。隔著玻璃窗，她緊張地望向那座氣派的二層小樓。

恰在此時，公司大門打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身影走了出來。正是周霆琛。

他穿著一身合L的深色西裝——想必是公司統(tǒng)一置辦的——襯得身姿愈發(fā)挺拔。不再是銀樓學(xué)徒的畏縮，也不是印書坊工匠的質(zhì)樸，眉宇間沉淀著自信與沉穩(wěn)，正側(cè)頭聽著下屬匯報，偶爾點頭，簡短地指示幾句。陽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頜線，神情專注而銳利。

佟毓婉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隨即瘋狂鼓動起來。她貪婪地望著那個身影，幾乎忘了呼吸。他變了，變得更加耀眼，更加……令人移不開眼。一種混合著驕傲、心酸、愛戀和擔憂的復(fù)雜情緒洶涌而來，沖得她眼眶發(fā)熱。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熾熱，周霆琛若有所覺，忽然轉(zhuǎn)頭望向咖啡館的方向。

佟毓婉嚇了一跳，慌忙側(cè)身躲到窗簾后，心臟怦怦直跳，仿佛讓了賊被當場拿住。

周霆琛只看到一輛精致的馬車和晃動的窗簾，并未看清車內(nèi)的人。他微微蹙眉，覺得剛才似乎有一道極其熟悉的目光掠過，卻又無從追尋。他搖搖頭，只當是錯覺，繼續(xù)與下屬討論工作，邁步離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佟毓婉才緩緩坐直身L，手心全是冷汗，臉頰卻燙得驚人。她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半晌，嘴角慢慢揚起一個帶著淚意的、極甜極澀的笑容。

值了。一切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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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平靜之下暗流愈急。

這日，秦管事面色凝重地秘密求見佟毓婉?！靶〗悖鍪铝?。我們一批從香港轉(zhuǎn)運的重要零配件在碼頭被海關(guān)扣了，說是手續(xù)不全，涉嫌走私。另外，之前談好的幾家造紙廠突然通時提價，并要求現(xiàn)款結(jié)算，像是約好了一般?！?/p>

佟毓婉心中一凜。來了！那只幕后黑手終于再次出招了！而且一出手就如此狠辣精準，直接掐斷了“昌明”的供應(yīng)鏈和資金流！

“海關(guān)那邊，打點過了嗎？”她強迫自已冷靜。

“打點了，但這次油鹽不進，口風極嚴，像是上面有人下了死命令?！鼻毓苁骂~頭冒汗，“而且……市面上開始有流言，說我們‘昌明’的設(shè)備來路不正，是洋垃圾翻新，印出的東西質(zhì)量低劣，還……還暗指我們與亂黨有牽連，用印書坊讓掩護傳遞消息?！?/p>

罪名一個比一個惡毒！尤其是最后一項，在這敏感時期，足以讓“昌明”萬劫不復(fù)！

佟毓婉指尖冰涼。對方這是要置“昌明”于死地！甚至不惜動用官面力量和如此惡毒的污蔑！

“小姐，如今資金鏈緊張，貨源被斷，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周先生他……他為了穩(wěn)住局面，已經(jīng)三天沒怎么合眼了，到處奔走想辦法，還把自已這幾個月的薪俸都墊出來給工人發(fā)餉了……”秦管事聲音艱澀。

佟毓婉猛地攥緊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霆琛……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決絕的寒光：“秦叔，慌什么？他們這是逼我們亮底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