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那笑聲里聽不出絲毫暖意,反而讓人頭皮發(fā)麻。
“也好?!?/p>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讓穆念慈驚愕地抬起頭。
包惜弱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她比穆念慈略高一些,目光垂落,帶著一種審視物品般的冷漠。
“既然是楊家的種,便生下來。”
穆念慈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從今日起,搬去西苑暖閣靜養(yǎng),一應飲食起居,由張嬤嬤親自照料?!卑跽Z氣不容置疑,像是在下達一道尋常的命令,“康兒那邊,我自會去說?!?/p>
她說完,不再看穆念慈瞬間變得復雜無比的神色,轉(zhuǎn)身離去,裙裾拂過光潔的地面,沒有一絲聲響。
當夜,包惜弱將楊康喚至書房。
燭火搖曳,映著母子二人通樣沒什么表情的臉。
“穆念慈有了身孕?!卑蹰_門見山,沒有任何鋪墊,“是你的孩子。”
楊康猛地抬頭,一貫冰封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裂痕,震驚、茫然、甚至還有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我…什么時侯…”他下意識否認,卻又猛地頓住。中都王府最后那段混亂壓抑的日子,醉酒后的放縱,那些模糊而燥熱的片段…并非毫無可能。
“她既跟了你,有了子嗣也是常理?!卑跽Z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孩子既來了,便是天意。生下來,養(yǎng)著便是。你如今…也算有個后。”
楊康怔在原地,雙手無意識地握緊。孩子?后?這些詞匯離他那個破碎混亂的世界太過遙遠。他尚未從身份劇變的泥沼中爬出,陡然又被扣上“父親”的重擔,只覺得荒謬而窒息。
他看向母親,試圖從她眼中找到一絲情緒,哪怕是算計也好。但沒有,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你…早就知道?”他聲音干澀。
“現(xiàn)在知道,也不晚?!卑醣芏淮?,轉(zhuǎn)而道,“西苑已收拾出來,讓她安心養(yǎng)胎。府里的事,你不必操心,專心你的功課便是?!?/p>
她三言兩語,便將這樁意外安排得明明白白,不容置疑。
楊康看著她,忽然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這個女人,他的母親,似乎總能將一切,包括血脈、人命、意外,都納入她那冰冷而精確的算計之中。
他最終什么也沒說,機械地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走到院中,冷風一吹,他才感到一絲真實。他下意識地望向西苑的方向,那里亮著溫暖的燈火。
一種極其復雜的、混雜著茫然、抗拒、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已都未曾察覺的奇異悸動,在他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顆石子。
穆念慈搬入了更為舒適溫暖的西苑,得到了無微不至卻也寸步不離的“照料”。她像是被精心供養(yǎng)起來的瓷器,沉默地接受著命運的安排。撫摸著依舊平坦的小腹,她眼中時而是母性的柔光,時而是深深的彷徨與恐懼。這個孩子,將她與這個冰冷的地方、與那個通樣冰冷的青年,更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楊康來看過她一次。兩人隔著一段距離,相對無言。他目光掃過她的腹部,迅速移開,神情僵硬。最終只干巴巴地說了一句“你好生休息”,便幾乎是落荒而逃。
之后,他便更加沉迷于練武,有時甚至徹夜不歸,不知去向。包惜弱并不阻攔,只派人暗中跟著。
時光如水,平靜之下暗流潛藏,悄然滑過。
穆念慈的腹部一日日隆起,她整個人也變得柔和了些許,偶爾坐在窗前讓針線,縫制小衣時,臉上會流露出一種近乎神圣的寧靜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