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shí),眼底所有翻騰的痛苦、怨恨、不甘,如通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抹去,只余一片死寂的荒蕪。她緩緩松開攥緊的手,掌心留下幾個(gè)深紅的月牙印。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身皇子吉服的胤禛走了進(jìn)來。此時(shí)的他還年輕,眉眼間雖已有日后的冷峻輪廓,卻尚未被歲月和權(quán)欲刻記更深的紋路。他目光掃過坐在床沿的新側(cè)福晉,少女身姿纖細(xì),穿著大紅嫁衣,低著頭,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頸,倒是有幾分惹人憐惜的怯弱。
他走近,帶著一絲酒氣,還有他身上特有的、那種冷冽又矜貴的氣息。前世,這種氣息曾讓她癡迷,也讓她最終窒息。
他伸出手,指尖堪堪要觸到她的下頜。
宜修幾乎是本能地一顫,細(xì)微地向后避了開去。
胤禛的手頓在半空,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府里只有她和齊月賓,齊氏性子更悶,這烏喇那拉家的次女,似乎也更怯懦些。他心下并無多少波瀾,只覺是少女羞澀。
“抬起頭來?!彼穆曇羝椒€(wěn),聽不出喜怒,帶著皇子天生的命令口吻。
宜修依言緩緩抬頭。
燭光下,她的臉確實(shí)尚帶稚氣,眉眼溫順,并無太多殊色,唯有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像是望不到底的古井,竟透出一種與年齡、與這新婚之夜極不相符的沉寂和疏離。
胤禛對(duì)上這雙眼,心底莫名掠過一絲極細(xì)微的異樣,快得抓不住。他只當(dāng)是燈火晃眼。
合巹酒端來,他遞給她一杯。手臂相交,距離拉近,她身上沒有任何新娘該有的暖香,反而有一股極淡的、若有似無的冷息,像是雪后初晴的空氣,清冽得不帶一絲煙火氣。
胤禛仰頭飲盡。宜修端著酒杯,濃密的睫毛垂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情緒。她依著規(guī)矩,默默飲下。酒液辛辣微甜,劃過喉嚨,卻激不起半點(diǎn)漣漪。
禮儀既成,侍女們悄無聲息地退下,掩上門。
紅燭噼啪輕響,室內(nèi)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胤禛解下外袍,在一旁坐下,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丈夫的權(quán)利。他并未立即有什么動(dòng)作,只淡淡道:“既入了府,往后安分守已,謹(jǐn)守規(guī)矩。”
宜修起身,屈膝行了一禮,聲音低而平,沒有任何起伏:“是,妾身謹(jǐn)記王爺教誨?!?/p>
她的順從無可指摘,卻像一尊沒有魂靈的木偶。
胤禛揮揮手,示意她起身?;蛟S是酒意上頭,或許是這過分的沉寂讓他覺得無趣,他并未再多言,起身走向床榻。
然而,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腕間那枚一直貼著肌膚的玉鐲,毫無征兆地驟然滾燙!
宜修猛地一顫,險(xiǎn)些失態(tài)。那灼熱感如此鮮明,如通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腕骨上,與前世的冰涼觸感截然不通!
她下意識(shí)地用寬大的袖口掩蓋住手腕,指尖死死按在那灼熱的玉鐲上,心臟在沉寂的荒蕪里,第一次失控地劇烈跳動(dòng)起來。
胤禛似乎并未察覺她的細(xì)微異樣,已自行躺下。
宜修站在原地,一動(dòng)不動(dòng),任由那腕間的灼熱慢慢褪去,變?yōu)橐环N溫潤(rùn)的、奇異的暖流,絲絲縷縷,順著血脈悄然蔓延。腦海中,一些陌生的碎片景象光怪陸離地閃過——迷霧、清泉、玉簡(jiǎn)……還有一段冰冷徹骨的法訣,如通烙印般驟然浮現(xiàn):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p>
「無情無義,無牽無掛;心無雜念,萬法自然?!?/p>
每一個(gè)字都像冰錐,刺入她沸騰混亂的腦海,奇異地壓下所有翻騰的前塵舊痛。
她的呼吸漸漸平復(fù),眼底最后一絲波動(dòng)也徹底湮滅,比之前更加空洞,更加冰冷。
內(nèi)監(jiān)在外低聲詢問是否要熄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