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國王都,大將軍府邸深處。
一聲極壓抑、仿佛從肺腑最深處撕裂而出的抽氣聲,在錦帳內響起。
宋凝猛地睜開眼。
眼前不是灼人的、將她最后一絲魂魄也焚盡的烈焰,也不是華胥幻境中那場令人沉溺的虛假美夢。是熟悉的繡著纏枝蓮紋的帳頂,鼻尖縈繞的是黎國特產的安神香清冽微苦的氣息。
她抬手,五指在眼前緩緩張開,指尖圓潤,帶著常年握槍習武的薄繭,卻完好無損,充滿了力量。不是那只被沈岸毫不留情折斷、此后連最愛的紅纓槍都再難握穩(wěn)的殘廢右手。
胸腔里,心臟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悶痛。前世臨死前那徹骨的寒冷與絕望,如同附骨之疽,即便重生多時,仍在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卷土重來,提醒著她那場可笑又可悲的癡夢。
她回來了。
回到了一切尚未發(fā)生,沈岸這個名字,還僅僅是敵國一個令人忌憚的傳聞之時。
窗外天色微熹,隱約傳來府中侍衛(wèi)換崗時甲胄摩擦的輕微聲響,秩序井然。兄長江宋衍將她護得很好,自她“病”了這一場(只有她知那是重生歸來時神魂激蕩所致),更是幾乎不許任何外界煩擾靠近她的院落。
宋凝緩緩坐起身,擁被沉思。
前世種種,清晰如昨。雪山中的掙扎與付出,新婚夜的羞辱與心碎,右手被廢時的劇痛與絕望,失去孩子時的空洞與死寂……最后是那場焚盡一切的大火,以及華胥引中不愿醒來的自欺欺人。
沈岸。
這個名字劃過心間,不再有悸動,只余下冰冷的恨意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厭棄。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條命,一段情?他欠她一雙完好的手,一個做母親的機會,一個女子對愛情所有的憧憬,乃至最后求死的安寧。
好在,一切都來得及。
這一世,她不再是那個聽說沈岸戰(zhàn)績便不服氣、非要上前較量最終卻賠上一顆心的癡兒宋凝。她是黎國的敬武公主,是沙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女將軍。她的天地,在黎國的山河,在兄長的庇護下,在她手中的紅纓槍尖之上,絕不在一個名為沈岸的男人身上。
“凝兒,醒了?”門外傳來兄長宋衍沉穩(wěn)關切的聲音。自她“病”后,他每日清晨必來探望。
“兄長,我沒事?!彼文諗啃纳瘢曇艋謴土似饺盏那逶嚼潇o。
宋衍推門進來,見她氣色尚可,眉宇間的憂色稍減,卻又帶上一絲欲言又止。
“怎么了兄長?可是朝中有事?”宋凝敏銳地察覺。
宋衍嘆了口氣,在她床邊坐下:“衛(wèi)國遣使來了,為他們的鎮(zhèn)遠將軍沈岸求娶我黎國公主,意圖聯姻修好。”
宋凝的心,在一瞬間的冰冷后,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
果然,還是來了。即便她重生,改變了自身軌跡,某些事情似乎仍固執(zhí)地沿著既定的軌道滑行。只可惜,這一次,她絕不會是那個被推出去和親的棋子。
“王上的意思呢?”她淡淡問。
“王上尚未決斷,但朝中主和之聲頗高。畢竟,蒼鹿野一役后,兩國都需要休養(yǎng)生息。”宋衍眉頭緊鎖,擔憂地看著她,“凝兒,你若不愿……”
“我不愿?!彼文驍嗨?,語氣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兄長,替我回絕了吧。便說我已心有所屬,不日即將完婚。”
“什么?”宋衍愕然,“心有所屬?何時的事?是哪家兒郎?”他從未聽聞妹妹對誰另眼相看過,尤其是“病”了這一場之后,她對男子更是疏離冷淡至極。
宋凝垂眸,長睫掩去眼底的幽光。這是一個借口,但必須是一個足以讓衛(wèi)國、讓沈岸都無法質疑和強迫的借口。她需要徹底斷絕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