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月子,正值秋高氣爽。賈敏仔細梳洗了,換上件湖藍色纏枝蓮紋的緞面夾襖,系了條月白綾裙,發(fā)間只簪一支素銀扁簪并幾朵新鮮菊英,雖仍是清瘦,但眉宇間那股產(chǎn)后的虛弱之氣已蕩然無存,反而添了幾分為人母的沉靜與從容。
她先去看了兒子林璋。小家伙被乳母照料得極好,白白胖胖,見人就咧開沒牙的嘴笑,揮舞著小拳頭,活力十足。賈敏抱著他,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和撲鼻的奶香氣,心中一片柔軟。她的璋兒,這一世定會平安長大。
又去瞧黛玉。小丫頭正跟著新請的啟蒙女先生認字,小小的人兒坐在特制的矮凳上,背挺得筆直,握著細桿羊毫,一筆一畫寫得認真。見賈敏進來,立刻丟了筆,像只蝴蝶般撲過來,抱著她的腿,仰起小臉甜甜地喚“娘親”。賈敏彎腰將她抱起,蹭了蹭她細膩的臉蛋,只覺此生圓滿,莫過于此。
安頓好兩個孩子,賈敏才真正開始重新接手府務(wù)。她坐在花廳上首,下頭站著林林總總的管事媳婦和婆子。她并不多言,只安靜地聽著眾人回話,目光沉靜地掃過每一張臉,偶爾問上一兩句,卻句句都點在關(guān)鍵處。不過半個時辰,積壓月余的諸般事務(wù)便被梳理得清清楚楚,分派下去。
眾人見她精神矍鑠,處事分明,比之產(chǎn)前更顯利落,心下俱是一凜,不敢有絲毫怠慢。
處理完家務(wù),賈敏才得了空,細細詢問趙嬤嬤和雪雁這月余來外間的動靜。
“濟仁堂那邊,近來倒是安分了不少?!壁w嬤嬤回稟,“自打老爺去寒山寺上香的消息傳開,王家那個旁支子弟便很少再去寺里了。咱們盯著的人回來說,那管菜園子的僧人也似乎清閑下來,每日里只是侍弄他那幾畦菜?!?/p>
賈敏端起手邊的紅棗茶,輕輕吹了吹浮沫。王夫人果然謹慎,見風(fēng)聲稍緊,便立刻蟄伏起來。只是,她絕不會就此罷休。
“保和堂東家前日悄悄遞了話進來,”雪雁壓低聲音補充道,“說府衙刑房那個書辦,前幾日因貪杯誤了差事,被章京大人尋了個由頭,打了二十板子,攆出衙門去了?!?/p>
賈敏眉梢微挑。這倒是意外之喜。是夫君無意中施壓的結(jié)果?還是那書辦自已行事不密,撞到了刀口上?無論如何,王夫人想從官面上找麻煩的這條線,算是暫時斷了。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雖如此,也不可放松警惕。告訴外頭的人,眼睛放亮些,但凡與京里賈府二房、金陵薛家、王家有牽扯的人或事,無論大小,一律報我知道?!?/p>
“是?!?/p>
打發(fā)了眾人,賈敏獨自靠在窗下的貴妃榻上,秋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照進來,在她身上鍍了一層金邊。她瞇著眼,看著庭院中那幾株開得正盛的菊花,心思卻飄到了別處。
王夫人接連受挫,按她那不肯吃虧的性子,只怕下一步動作會更隱蔽,也更狠毒。她在明,敵在暗,總這般被動防備,絕非長久之計。
或許……該想個法子,讓她也嘗嘗提心吊膽的滋味?
賈敏捻著腕上一串楠木珠,思緒轉(zhuǎn)動。王夫人最在意什么?無非是她的寶貝兒子賈寶玉,以及二房在賈府的地位。賈寶玉如今還小,且被賈母如珠如寶地護著,輕易動不得。那便從二房的地位入手?
她想起前世聽聞的一些零碎消息,王夫人的兄長,京營節(jié)度使王子騰,似乎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風(fēng)光,官場上也非鐵板一塊……若是能讓王子騰那邊出點不大不小的麻煩,牽扯住王夫人的精力,讓她無暇他顧……
還有那個“銜玉而生”的名頭,本就是一把雙刃劍。平日里無人追究便罷,若有人存心要做文章,在圣上面前“不經(jīng)意”地提上一句……
賈敏的指尖在榻沿輕輕敲擊著。這些念頭都頗為兇險,一個不慎,便會引火燒身。需得從長計議,尋一個最穩(wěn)妥、最不露痕跡的法子。
“娘親!”清脆的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黛玉抱著一個布娃娃,邁著小短腿跑進來,撲到她懷里,“弟弟醒了,在哭呢?!?/p>
賈敏收回心神,將女兒攬住,親了親她的額頭,柔聲道:“玉兒真乖,知道照顧弟弟了。走,娘親帶你去看看弟弟?!?/p>
她起身,牽著女兒軟軟的小手,向后院走去。陽光將母女倆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復(fù)仇固然要緊,但守護眼前的安寧與幸福,才是她重生的根本。她不會貿(mào)然行險,但該有的敲打和反擊,也絕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