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安心躺在產房的床上,額發(fā)被汗水徹底浸濕,黏在蒼白的臉頰邊。她緊咬著下唇,忍受著一波強過一波的宮縮陣痛,指甲幾乎要掐進身下的床單里。
毛杰站在產床旁,穿著不合身的無菌服,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他看著安心痛苦蹙眉的樣子,看著她因為用力而泛紅又瞬間失血的臉色,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一陣陣發(fā)慌。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發(fā)現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jié)。只能笨拙地伸出手,想去擦她額頭的汗,指尖卻在觸碰到她皮膚前,又觸電般地縮了回來。
“別……別怕?!弊罱K,他只擠出這兩個干巴巴的字,聲音沙啞得厲害。
安心睜開眼,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沒有依賴,也沒有責怪,只有一種沉浸在自身痛苦中的疏離和忍耐。她重新閉上眼,隨著醫(yī)生的指令,開始下一次用力。
毛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前世那片冰冷的江水,想起那個他甚至不敢去清晰回憶的、戛然而止的啼哭……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比面對毛放的槍口時更甚。他害怕重演,害怕這來之不易、建立在沙礫之上的平靜,再次被徹底擊碎。
“哇——”
一聲響亮、甚至有些尖銳的啼哭,驟然劃破了產房里緊張凝滯的空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毛杰猛地抬頭,視線瞬間模糊。他看著護士托起那個渾身沾著血污、皺皺巴巴、卻在小腿有力地蹬踹、放聲大哭的小小嬰兒,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踉蹌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旁邊的儀器架才站穩(wěn)。
是個男孩。
護士簡單清理后,將包裹好的嬰兒抱到安心面前讓她確認。安心疲憊地睜開眼,看著那個閉眼嚎哭的小家伙,嘴角極其微弱地牽動了一下,那是一個混合著疲憊、釋然和某種難以言喻情緒的表情。
然后,護士轉向了毛杰:“爸爸,要抱一下嗎?”
爸爸……
這個詞像驚雷一樣在毛杰耳邊炸開。他僵硬地伸出手,動作笨拙得像是在接一個易碎的稀世珍寶。當那個柔軟、溫熱、帶著奶腥味和消毒水氣息的小小身體落入他臂彎的瞬間,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恐怖的戰(zhàn)栗感,從尾椎骨直竄上天靈蓋。
那么小,那么輕,仿佛用力一點就會碎掉。小家伙似乎感覺到了不適,哭得更大聲了,小臉憋得通紅,五官皺在一起。
毛杰手忙腳亂,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僵硬地維持著那個姿勢,求助般地看向安心,又看向護士。
護士笑著指導他調整姿勢:“放松點,托住他的頭和脖子……對,就這樣?!?/p>
在護士的幫助下,小家伙似乎舒服了些,哭聲漸漸小了下去,變成委屈的抽噎,最后只剩下細微的、如同小貓般的呼吸聲。他微微動了動腦袋,在毛杰的臂彎里尋了個更舒服的位置,睡著了。
毛杰低頭,看著臂彎里這個沉睡的小生命。那濃密的、濕漉漉的胎發(fā),那微微翕動的小鼻子,那因為用力哭泣而泛紅尚未褪去的小耳朵……一種洶涌的、完全陌生的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心防。不是喜悅,不是激動,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帶著酸澀痛感的責任,和一種仿佛靈魂被重新洗滌過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