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院子在關(guān)外邊上,不算頂闊氣,但也是青磚砌的圍墻,齊整的瓦房,在這片剛開墾不久的黑土地上,算得上是殷實人家。
張金貴,也就是鮮兒現(xiàn)在的公公,是個精瘦的中年人,臉上總帶著點生意人的算計,但對這個傻兒子,卻是實打?qū)嵉奶蹛邸?/p>
婆婆李氏,身子不大爽利,常年捧著個藥罐子,話不多,看鮮兒的眼神總是淡淡的,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鮮兒很快就摸清了張家的情況。張金貴除了糧兒這個老來子,上頭還有個嫁到隔壁鎮(zhèn)的大女兒,平日里不大回來。家里雇了個長工幫著種地,還有個粗使的婆子負責洗衣做飯。鮮兒這個“少奶奶”,名頭聽著好聽,實際上活兒一點不少。伺候糧兒起居,幫著婆婆煎藥,偶爾還要下廚搭把手。
她不再像上輩子初來時那樣,整日愁眉不展,覺得自已掉進了火坑。而是默默地做著一切,手腳麻利,言語不多。她看糧兒的眼神,也漸漸變了。不再是屈辱和厭煩,而是多了一種近乎母性的包容和……一種冷靜的盤算。
糧兒的心智,約莫就停留在五六歲孩童的模樣。貪吃,貪玩,容易高興,也容易哭鬧。但他本性極善,誰對他好,他就黏著誰。鮮兒稍微對他溫和些,給他擦擦臉,遞塊點心,他就“媳婦兒”“媳婦兒”地叫得歡實,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媳婦兒,你看,螞蚱!”糧兒舉著一只草編的螞蚱,獻寶似的遞到鮮兒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鮮兒正坐在院里的小凳上揀豆子,聞言抬起頭,接過那歪歪扭扭的螞蚱,笑了笑:“編得真好。誰給你的?”
“爹!爹給編的!”糧兒得意地晃著腦袋。
“嗯,爹疼你?!滨r兒把螞蚱還給他,繼續(xù)低頭揀豆子。陽光照在她年輕的側(cè)臉上,平靜無波。她心里卻在盤算著別的事。
她記得,上輩子這個時候,傳文哥病好后,在張家附近徘徊了幾天,想要見她,帶她走。是她自已狠心沒見。后來,是張金貴發(fā)現(xiàn)了,找人嚇唬了他,使計把他逼走了。
這輩子,她不能再見傳文哥了。見了,說什么?難道還要重復(fù)上輩子的糾葛嗎?她既然決定留下,就不能再給任何人,包括她自已,留下任何念想。
只是,傳文哥……那個曾經(jīng)讓她傾心、讓她不惜逃家追隨的憨厚青年。
她能做的,只有確保他平安離開,去元寶鎮(zhèn)與家人匯合,開始他原本就該有的人生。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鮮兒借口去后院柴垛抱柴火,隱約聽到前院有爭執(zhí)聲,似乎是傳文哥的聲音,帶著焦急和不甘。她的心猛地一揪,抱著柴火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她強迫自已站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只是豎著耳朵仔細聽。
過了一會兒,爭執(zhí)聲停了,只剩下張金貴不耐煩的呵斥和驅(qū)趕聲。又過了片刻,外面徹底安靜下來。
鮮兒知道,傳文哥大概是如前世一樣被趕走了。走他幸福的路,畢竟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她靠在冰冷的土墻上,緩緩閉上眼,胸口堵得發(fā)慌。
“媳婦兒,你咋啦?冷嗎?”糧兒不知何時溜達到了后院,看見她靠在墻上,以為她冷了,跑過來用他熱乎乎的小手拉住她冰涼的手指,“回屋,回屋暖和?!?/p>
鮮兒睜開眼,看著糧兒那雙清澈得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眼睛,心里的那點波瀾漸漸平復(fù)下去。她反手握了握糧兒肉乎乎的小手,低聲道:“好,回屋?!?/p>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像元寶鎮(zhèn)外那條默默流淌的小河,表面平靜無波。
鮮兒開始有意無意地觀察張家的營生。張金貴主要靠著祖?zhèn)鞯膸资€地和鎮(zhèn)上的一個雜貨鋪子過活。地租給佃戶種,收成時好時壞。鋪子生意也尋常,賺些針頭線腦的小錢。
她想起上輩子在二龍山時,震三江帶著弟兄們劫富濟貧,也倒騰過一些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的緊俏貨,什么人參、皮子、東珠……她對哪些東西值錢,什么時候行情好,隱約有些印象。還有后來朱家發(fā)家,靠的也是踏實肯干,以及那么一點運氣和膽識。
她不能像男人那樣出去闖蕩,但她可以想辦法,讓張家的日子過得更寬裕些。手里有了錢,她才能想更多的事,做更多的事,比如……在未來的某一天,有能力去拉傳武一把,或者幫扶山東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