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官,他……他還是個孩子,腦子……腦子不清楚?!睆埥鹳F慌忙解釋。
軍官狐疑地打量了糧兒幾眼,糧兒嚇得往鮮兒身后縮了縮。軍官似乎沒了興趣,揮揮手,帶著士兵又轉(zhuǎn)向隔壁一家,繼續(xù)盤查。
關(guān)上院門,張金貴和李氏都嚇出了一身冷汗,腿腳發(fā)軟。鮮兒扶著門板,聽著外面漸遠(yuǎn)的呵斥聲和哭喊聲,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這只是開始。
當(dāng)天夜里,城東方向傳來了密集的槍炮聲,持續(xù)了大半夜,火光將那邊的天空映成了詭異的橘紅色。整個哈爾濱仿佛都在那轟鳴聲中顫抖。鮮兒一夜未眠,抱著同樣被驚醒、瑟瑟發(fā)抖的糧兒,坐在冰冷的炕上,望著窗外那片不祥的紅光。
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交火。是最后的防線被突破了。
天快亮?xí)r,槍炮聲漸漸稀疏下去,最終歸于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像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鮮兒的心臟。她想起那個年輕人凝重的臉色,想起那張化為灰燼的紙條,想起上輩子傳武犧牲的時間和地點——雙城火車站,就在哈爾濱南邊不遠(yuǎn)。
他會不會……就在昨晚那場戰(zhàn)斗里?
這個念頭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必須知道消息,任何關(guān)于前線,關(guān)于奉軍,關(guān)于傳武部隊的消息。
第二天,鮮兒借口要去買些便宜的陳米,不顧張金貴的勸阻,獨自出了門。街上比前幾天更加蕭條,許多店鋪都緊閉著門板,行人稀少,且都低著頭快步行走。一隊隊日本兵在街上巡邏,靴子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整齊而冰冷,帶著一種征服者的傲慢。
鮮兒繞到平時相熟的幾個雜貨鋪和糧油店,旁敲側(cè)擊地打聽。店主們要么搖頭嘆息,諱莫如深,要么干脆擺擺手,讓她別再問。絕望像潮水般一點點淹沒她。
就在她心灰意冷,準(zhǔn)備往回走時,在一個偏僻的街角,看到了一個蜷縮在墻根、渾身臟污的傷兵。他穿著早已破爛不堪的灰布軍裝,一條腿扭曲著,臉上布滿血污和塵土,眼神渙散。
鮮兒的心猛地一跳。她快步走過去,蹲下身,從隨身的籃子里拿出一個還溫?zé)岬娘炞?,遞到他嘴邊。
那傷兵機械地張開嘴,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起來。
“大哥,”鮮兒壓低聲音,盡量讓自已的語氣顯得平靜,“你是……從南邊撤下來的?”
傷兵渾濁的眼睛轉(zhuǎn)動了一下,看了鮮兒一眼,沒說話。
“打聽個人,”鮮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奉軍里的,叫朱傳武,您……聽說過嗎?他……他還好嗎?”
傷兵吞咽的動作停住了。他抬起頭,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定定地看了鮮兒幾秒鐘,那眼神里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悲涼。他張了張嘴,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發(fā)出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
“朱……朱排長……他……”傷兵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雙城……火車站……沒了……都沒了……”
“嗡”的一聲,鮮兒只覺得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后面?zhèn)€說了什么,她一個字也沒聽清。世界在她眼前瞬間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和聲音,只剩下那句“沒了……都沒了……”,像喪鐘一樣在她耳邊反復(fù)回蕩。
她不知道自已是怎么站起來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那個狹小院落的。她推開院門,正在院子里焦急張望的張金貴和李氏看到她失魂落魄、臉色慘白的模樣,都嚇了一跳。
“鮮兒,你咋了?”李氏上前扶住她。
鮮兒目光空洞地看著他們,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推開李氏的手,踉踉蹌蹌地走進(jìn)屋里,走到炕邊,身體一軟,直接癱坐了下去。
原來,即使重活一世,即使她拼命地想要改變,有些結(jié)局,早已注定。她終究,還是沒能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