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事?她心里清楚得很。支持那些還在跟日本人干的人。她改變不了傳武戰(zhàn)死的結局,但她不能讓他的血白流。這念頭,從她在傷兵嘴里確認傳武死訊的那一刻起,就扎下了根。
機會來得比她預想的快。
開春后,那個曾經來取過藥的年輕人又出現了。這次他沒進鋪子,而是在鮮兒傍晚關門,提著泔水桶去后面巷子倒的時候,從陰影里閃了出來。
“老板娘?!彼曇魤旱煤艿?,帶著急切。
鮮兒手一抖,泔水差點灑出來。她定了定神,看清是他,沒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跟上。她把泔水桶放在墻角,引著他走到院墻更深的陰影里。
“缺錢,”年輕人開門見山,臉上帶著奔波勞頓的疲憊,“也缺藥。上次那種‘白藥面’,還有嗎?有多少要多少,價錢照舊,或者更高?!?/p>
鮮兒沉默了一下。磺胺她確實還有,但那是保命的,不能全給。錢,她倒是能拿出一些。
“藥,不多,只能勻出一點?!彼曇粢卜诺脴O低,像耳語,“錢,能湊一些。你們……要多少?”
年輕人報了個數。鮮兒心里盤算了一下,比她木匣里能動用的,要多一些,但還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后天,”鮮兒說,“還是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我給你帶來?!?/p>
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感激,重重點頭:“多謝!老板娘,這情分,我們記下了!”
他沒多停留,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巷子盡頭。
鮮兒靠在冰涼的土墻上,心跳得厲害。她知道自已在做什么,這是在玩火,一旦被日本人發(fā)現,全家都得跟著掉腦袋??伤龥]有猶豫。一想到傳武,想到那些還在冰天雪地里跟日本人拼命的漢子,她就覺得,這險,值得冒。
回到屋里,糧兒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問:“鮮兒姐,你干啥去了?”
“倒泔水。”鮮兒平靜地答,上炕躺下,把根生往懷里攏了攏。孩子睡得香甜,呼吸均勻。
兩天后的傍晚,鮮兒如約到了巷子深處。她把一個沉甸甸的布包遞給年輕人,里面是她能拿出的所有銀元和那兩根小金條,還有一小包用油紙裹了又裹的磺胺粉。
年輕人接過,掂了掂,沒看,迅速塞進懷里?!白吡恕!彼吐暤?,轉身欲走。
“等等。”鮮兒叫住他,又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布袋,“這點干糧,帶著路上吃?!?/p>
年輕人愣了一下,接過布袋,手指碰到那還帶著體溫的餅子,喉結滾動了一下?!啊V??!彼钌羁戳缩r兒一眼,轉身快步離去。
鮮兒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又在黑暗里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走回院子。關上門,插好門栓,她靠在門板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這件事,她沒跟張金貴和李氏說。他們膽子小,知道了只會擔驚受怕。糧兒更是什么都不懂。所有的風險,她一個人擔著。
從此以后,那條暗線就斷斷續(xù)續(xù)地連著。有時是那個年輕人來,有時是別的生面孔,帶著不同的暗號。鮮兒用雜貨鋪做掩護,一點點地往外輸送著錢財和緊俏的藥品。她做得極其小心,每次交易都換地方,從不打聽對方來歷,也從不問東西送去哪里。
鋪子里的收入,她精打細算,除了必要的家用,能省下來的,都填進了這條看不見的戰(zhàn)線。她知道自已力量微薄,能做的有限。但每送出去一筆錢,一包藥,她心里那因為傳武的死而留下的巨大空洞,就好像被填上了一小塊石頭。
根生會走路了,咿咿呀呀地喊著“娘”。糧兒依舊心智懵懂,但是人善良聽話,還會幫著看顧兒子一下,不讓他磕著碰著。張家的日子,在表面的平靜下,靠著鮮兒這隱秘的支撐和操持,繼續(xù)往下過。
這世道不太平,但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就得讓這個家立著,也得讓心里那點念想,不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