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韻雅舍的雅間里,熏香裊裊,與街市的喧囂隔絕開來。
劉少康殷勤地斟茶,將一碟碟精致小巧的點心推到聶慎兒面前。他口若懸河,說著鎮(zhèn)上、縣里的趣聞,間或夾雜著對自家生意不經(jīng)意的炫耀。
聶慎兒小口啜著微燙的茶水,點心一塊未動。她扮演著一個因陌生環(huán)境而略顯拘謹,又對眼前繁華帶著些許好奇的農(nóng)家女童,恰到好處地偶爾抬眼看看劉少康,大部分時間則低垂著眼睫,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
“這點心不合胃口?”劉少康見她不動,關(guān)切地問。
聶慎兒輕輕搖頭,聲音細弱:“娘親說,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她將之前拒絕玉佩的說辭又搬了出來,符合一個被家教甚嚴(在她描述中)的獵戶女兒的身份。
劉少康失笑,只覺得這小女孩不僅貌美,還純真得可愛,那點拘謹和防備,反而更激起了他的興趣?!拔铱刹皇悄吧耍覀兪桥笥蚜?,對不對?”他試圖拉近關(guān)系。
聶慎兒不置可否,只是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已不早。“劉公子,我該回去了。爹娘會擔心的?!?/p>
見她去意已決,劉少康雖覺遺憾,也不好強留,只得道:“那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甭櫳鲀赫酒鹕恚琅f是那副乖巧又疏離的模樣,“我家就在南山腳,路不遠,自已回去便好。多謝公子款待?!彼⑽⑶?,行了個禮,動作自然流暢,帶著一種并非刻意模仿、卻渾然天成的儀態(tài),讓劉少康又是一怔。
直到那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劉少康才收回目光,摩挲著下巴,眼中興趣更濃。這小姑娘,絕非普通獵戶之女。那份氣度,那份隱約的疏冷,像是個謎。
聶慎兒走出茶樓,臉上的羞澀與拘謹瞬間褪去,恢復了一貫的沉靜。與劉少康虛與委蛇這片刻,讓她心生厭煩,但也并非全無收獲。至少,她確認了劉少康此人,與前世一般無二,輕浮,自負,且對美色缺乏抵抗力。
她緩步朝鎮(zhèn)外走去,心中盤算。接近劉少康,并非為了男女之情,她這副孩童身軀也無從談起。這只是她布下的一步閑棋。杜云汐如今在田家受苦,以劉少康憐香惜玉(或者說見色起意)的性子,若知曉有這樣一個落難美人,會不動心思?而杜云汐,在絕望困頓中,若遇到一個家世不錯、相貌英俊的少年公子示好,又會如何?
讓這兩個前世糾纏至深的人提前相遇、相識,甚至……讓他們彼此消耗,對她而言,有益無害。
正思忖間,她路過一條僻靜的巷口,里面?zhèn)鱽韷阂值目奁暫蛬D人的斥罵。
“哭什么哭!養(yǎng)著你這么個吃白飯的,干點活就要死要活!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讓你舅舅把你撿回來!”
聶慎兒腳步微頓,側(cè)頭望去。
只見巷子深處,杜云汐跌坐在地,旁邊散落著打翻的木盆和濕漉漉的衣物。一個身材干瘦、面相刻薄的婦人(想必就是田大業(yè)之妻沈氏)正指著她厲聲責罵,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杜云汐臉上。杜云汐只是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無聲地流淚,那麻木絕望的樣子,比上次在集市上看到時,更添了幾分死氣。
田大業(yè)搓著手,站在一旁,臉上滿是焦急與不忍,嘴唇囁嚅著,似乎想勸,卻在沈氏一個眼刀掃過來時,立刻噤聲,懦弱地縮了縮脖子。
聶慎兒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前世,她就是被這樣的舅舅遺棄,而杜云汐,至少還被“收養(yǎng)”了,雖然過得豬狗不如。
她心中并無同情。每個人都有自已的路要走,杜云汐的苦難,根源在于呂后的追殺,在于她舅舅的懦弱舅母的刻薄,與她聶慎兒何干?她已改變了父母慘死的命運,與杜云汐早已是兩條平行線。
她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無意間瞥見一場與自已毫無關(guān)系的鬧劇,繼續(xù)邁步離開,沒有一絲停留。
倒是那沈氏,罵罵咧咧間抬眼看到了巷口走過的聶慎兒。見那女孩衣著雖不華貴卻整潔干凈,面容精致,氣度沉靜,與自已腳下這個灰頭土臉的外甥女簡直是云泥之別,心中那股無名火更盛,又狠狠擰了杜云汐胳膊一把:“看什么看!還不快把衣服撿起來重洗!洗不完今晚別想吃飯!”
杜云汐吃痛,瑟縮了一下,默默開始收拾。
聶慎兒走出清水鎮(zhèn),踏上回南山的路。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后不久,劉少康竟鬼使神差地也逛到了這條僻靜巷子附近,或許是心中還對那神秘的小女孩存著一絲念想,想看看她家住何處方向。然后,他便聽到了巷內(nèi)的動靜,看到了那跌坐在地、楚楚可憐、淚眼婆娑的杜云汐。
雖然杜云汐此刻狼狽不堪,面色蒼白,但那份柔弱的姿態(tài),那清秀的眉眼間蘊含的倔強與哀愁,瞬間擊中了劉少康那顆“憐香惜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