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燈照夜的輝煌持續(xù)了整整一夜,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長安城依舊沉浸在節(jié)日后的慵懶與疲憊之中。街道上散落著燃盡的燈架、踩扁的燈籠和狂歡后的狼藉,空氣中混合著硝煙、酒氣和脂粉的復雜味道。京兆府的差役們哈欠連天地開始清掃,偶爾有早起的行人縮著脖子匆匆走過,談論著昨夜燈市的盛況。
感業(yè)寺的晨鐘在清冷的空氣中回蕩,比平日似乎更顯悠長。這座位于城隅的尼寺,因收容了那位身份特殊的胡商之女阿依莎(轉(zhuǎn)世緋煙),而在秦昭南下后,受到了鑒妖司暗中的特別關注。住持師太深知其中利害,將后院最僻靜的一間禪房單獨劃出,并派了兩位沉穩(wěn)可靠的老尼輪流照看。
禪房內(nèi),炭盆燒得正暖,驅(qū)散了初春的寒意。阿依莎蜷縮在厚厚的被褥里,睡得正沉。她依舊保持著抱著那串廉價狐尾飾品的習慣,白皙的小臉在睡夢中顯得安寧無害,那對不時會不受控制抖動的白色絨毛耳朵,此刻也乖巧地伏在發(fā)間。一切看似與往常無異。
負責清晨值守的慧明老尼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添了些炭火,又檢查了一下窗欞是否關嚴。她看著阿依莎熟睡的模樣,慈祥地笑了笑,低聲念了句佛號,便準備退出。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睡夢中的阿依莎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眉頭緊鎖,喉嚨里發(fā)出模糊不清的咕嚕聲,仿佛陷入了極可怕的夢魘。她的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雙手死死攥住了懷中的狐尾飾品,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阿依莎?孩子,怎么了?”慧明老尼連忙上前,試圖喚醒她。
然而,阿依莎并未醒來。她的眼睛依舊緊閉,身體卻猛地坐起,動作僵硬得不像一個孩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小嘴一張,發(fā)出的不再是稚嫩的童音,而是一種低沉、沙啞、帶著某種古老韻味的成年女子的嗓音,那嗓音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疲憊、恐懼和……警告的意味:
“它們……從海上來……”
這五個字,清晰無比地回蕩在寂靜的禪房里,每一個音節(jié)都仿佛帶著冰冷的重量,砸在慧明老尼的心頭。
老尼瞬間僵住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被附身般的女童,那陌生的成年嗓音與她稚嫩的面容形成了極其詭異的對比。
“它們……饑餓……古老……深淵之母……在呼喚……”阿依莎(或者說,借她之口說話的那個存在)繼續(xù)用那種令人心悸的嗓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雙眼依舊緊閉,但面部表情卻扭曲著,流露出極度的痛苦,“……謊言……契約是謊言……吞噬……一切……”
慧明老尼嚇得連連后退,撞翻了旁邊的矮凳,她想要尖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驚恐地看著這超乎理解的一幕。
“……秦……昭……”那嗓音忽然提到了這個名字,帶著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似是關切,又似是絕望的提醒,“……快……時間不多了……歸墟之眼……是門……也是……陷阱……”
話音未落,阿依莎的身體猛地一軟,重新倒回床鋪,恢復了正常的、略帶急促的呼吸,仿佛剛才那可怕的夢囈從未發(fā)生過。只有她額頭的冷汗和依舊緊攥著狐尾飾品的小手,證明著方才的真實。
慧明老尼驚魂未定,顫抖著上前探了探阿依莎的鼻息,確認她只是昏睡過去后,才癱軟在地,大口喘著氣。她不敢怠慢,連滾爬爬地沖出禪房,必須立刻將這天大的怪事稟報住持,并通過鑒妖司留下的秘密渠道,火速傳往南方!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過鑒妖司內(nèi)部加密的傳訊渠道——利用馴化的、對妖氣敏感的信梟以及短途驛站接力——跨越千山萬水,送到了暫駐嶺南都督府、正在焦急搜尋赤蛇幫老巢的秦昭手中。
當秦昭展開那張小小的、用密語寫就的紙條時,即便以他如今的心境,也不禁臉色劇變,捏著紙條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它們從海上來?!?/p>
“深淵之母?!?/p>
“歸墟之眼是門也是陷阱。”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這絕非一個普通孩童,甚至不是一個普通轉(zhuǎn)世者能夠知曉的!這預言般的低語,直指南海迷霧的核心,甚至點破了他內(nèi)心最深處的隱憂——關于那所謂的“三界契約”,關于歸墟之眼的本質(zhì)!
尤其是那句“契約是謊言”,更是讓他脊背發(fā)涼。這與他之前對新羅使團、對伊本·法立德乃至對仙界動機的懷疑不謀而合,甚至更為尖銳!
“是緋煙……是她殘留的意識?還是……她轉(zhuǎn)世途中看到了什么?”秦昭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立刻意識到,阿依莎(緋煙)的這次異常,絕非偶然,很可能與她接觸過妖丹、以及昨夜長安那場詭異的“萬燈照夜”有關。那萬燈大陣,或許在探測的同時,也像一把鑰匙,無意間觸動了她靈魂深處被封印的某些記憶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