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剛過,韋府別院的朱漆大門無聲開啟。秦昭蹲在對面坊墻的陰影里,看著八名金吾衛(wèi)抬著鎏金步輦緩步而出。輦上垂落的紗幔被夜風(fēng)吹起一角,露出韋后保養(yǎng)得宜的手——她的指甲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與紅袖招歌姬們?nèi)绯鲆晦H。
"戌字位。"秦昭對著空氣低語。屋檐上傳來兩聲貓頭鷹叫,不良人的暗樁已切斷東側(cè)巡邏。他解開腰間皮囊,將鬼樊樓帶回的銀絲纏在血刃上,刀身立刻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血紋。
暗樁少年遞來張人皮面具:"教坊司蘇大家的,剛用雷擊木熏過。"面具貼在臉上時,秦昭感到細微的刺痛——這人皮竟還殘留著原主的記憶碎片,他看到個燈火通明的殿堂,十二名少女正圍著口青銅鼎起舞。
"記住,只探不戰(zhàn)。"秦昭將三枚浸過雄黃酒的銅錢塞入少年耳后,"若我刀鳴如蟬,立刻焚符。"
韋府后園的排水渠比圖紙上寬三尺。秦昭的刀尖挑開鐵柵欄時,嗅到濃烈的腐草氣息——與紅袖招繡閣里一模一樣。暗渠墻壁上布滿抓痕,有幾道新鮮痕跡還帶著淡紅色的皮屑。
爬出暗渠的瞬間,懷里的銅鏡突然結(jié)霜。秦昭掏出來時,鏡面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個穿宮女服飾的背影——她的后頸衣領(lǐng)下,隱約露出銀毛覆蓋的皮膚。
"?!?遠處傳來鈴鐺的脆響。秦昭循聲摸到座假山后,目睹了詭異的場景:二十余名侍女排成圓圈緩緩行走,每人腕間系著銀鈴,眼神空洞如夢游。她們中央擺著個雕花檀木箱,箱縫里滲出暗紅的液體,在青石板上畫出扭曲的符咒。
血刃突然在鞘中震顫。秦昭順著刀柄指引的方向看去,西側(cè)角門溜進來個黑影——是黑冢的尸魔親信,它肩上扛著個不斷掙扎的麻袋,袋口露出縷銀發(fā)。
"第十一個。"尸魔的聲音像磨砂紙摩擦。它解開麻袋,倒出個昏迷的少女,赫然是平康坊失蹤的琵琶女。侍女們突然同時跪拜,銀鈴聲響成詭異的旋律。
秦昭的銅鏡在這時發(fā)燙。鏡面顯現(xiàn)出終南山方向的夜空,血月中的狐影比昨夜清晰三分。當他再抬頭時,尸魔已經(jīng)不見,只剩下檀木箱邊一灘腥臭的黑水。
琵琶女被抬進內(nèi)院時,秦昭已經(jīng)翻上屋頂。琉璃瓦下傳來絲竹聲,他輕輕掀開一片,看到駭人景象——韋后斜倚在軟榻上,正用金簪挑著個跳動的心臟喂給身旁的崔湜。而殿柱陰影里,中宗李顯目光呆滯地坐著,頸后隱約可見銀絲閃動。
"黑冢大人送來的貨驗過了?"韋后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像男女聲混合。崔湜諂笑著遞上絲帕,她擦拭嘴角時,秦昭看見帕子上繡著三尾狐紋。
血刃突然發(fā)出蜂鳴。秦昭猛回頭,看見個戴昆侖奴面具的身影站在飛檐上——正是鬼樊樓里那個收集嬰齒的妖人。對方指尖挑著根銀絲,絲線另一端正連著暗樁少年的脖頸。
"斬妖人看夠了嗎?"妖人的面具突然裂開,露出底下腐爛的狐臉,"娘娘的新皮囊還差一味藥引。。。"它的爪子劃過銀絲,"你臉上的疤。"
秦昭的血刃劈開屋檐的剎那,整座別院突然死寂。所有樂聲、人聲同時消失,只剩下銀鈴的余音在梁間回蕩。妖人怪笑著后仰墜下,卻在半空化作黑煙消散。
琉璃瓦下的殿堂此刻空無一人。秦昭躍下橫梁時,發(fā)現(xiàn)地面殘留著十二個蒲團,每個上面都擺著個鎏金香囊,排列方式與銅鏡顯示的完全一致。
追著妖人的氣息來到后廚,秦昭踹開柴房門的瞬間,血腥味撲面而來。暗樁少年被倒吊在房梁上,身下是口沸騰的大鍋,里面翻滾著某種膠狀物質(zhì)。更駭人的是墻上掛著的"食材"——七具少女尸體被剔凈血肉,只剩皮膚完整地鋪展在木架上,像待染的布料。
"秦家血脈做藥引。。。"妖人的聲音從鍋底傳來,"能省三十年修為。。。"突然暴起的銀絲纏住秦昭腳踝,將他拖向滾燙的湯汁。
血刃插入地面犁出三道深溝。秦昭趁機甩出雷擊木匕首,釘穿吊繩救下少年。妖人從湯中現(xiàn)形時,已變成半人半狐的怪物,脊背上突出三根骨刺,每根都穿著個干枯的嬰孩頭顱。
"看看誰來了?"妖狐舔著爪子。柴房陰影里走出個人影——是白日里剛被革職的金吾衛(wèi)張都尉,他的眼眶里沒有眼球,只有兩團蠕動的銀絲。
秦昭的刀光斬向妖狐時,張都尉突然撲來擋刀。血刃貫穿他胸膛的瞬間,這個曾經(jīng)的軍人露出解脫的笑容:"秦帥。。。終南山。。。"話未說完,體內(nèi)的銀絲就爆體而出。
銅鏡從秦昭懷中飛出,鏡面射出銀光定住妖狐。他趁機劈開湯鍋,膠狀液體潑灑在地,竟顯出長安城的微縮地圖,十二個光點正在緩慢移動——最亮的一個就在韋府正下方。
五更鼓響時,秦昭背著昏迷的少年沖出韋府。懷里的銅鏡燙得驚人,鏡背星圖顯示血月已升至中天。他拐進暗巷的剎那,整座別院突然響起整齊的銀鈴聲,數(shù)百名侍女同時仰頭望月,她們的瞳孔都變成了野獸般的豎瞳。
"第十一個容器成了。"暗樁少年在秦昭背上突然開口,聲音卻是蒼老的男聲,"朔月之夜,娘娘就能換上新皮。"
秦昭將他摔在地上,血刃直指咽喉。少年卻詭笑著撕開衣襟——他心口處嵌著塊狐形玉佩,正是黑冢在鬼樊樓展示過的。
"玉面娘娘讓我?guī)г挕?少年的眼球突然翻白,"你臉上的疤,是她留給秦家的聘禮。"說完這句話,他整個人迅速干癟下去,最終只剩張人皮和滿地銀絲。
銅鏡在這時徹底碎裂。秦昭拾起最大的殘片,里面映出終南山軒轅墳的景象:九尾銀狐正在月下梳妝,它面前掛著十二張人皮,其中一張的面容酷似韋后年輕時的模樣。
第一縷晨光掠過血刃時,刀身上的黑色血紋突然流動起來,組成個古老的妖文。秦昭認出了這個字——正是《血刃九式真解》最后一頁缺失的那個字:
"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