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燈市的喧囂漸次散去,長安城仿佛一場盛大狂歡后疲憊的巨獸,在晨曦與殘余的硝煙味中緩緩蘇醒。街道上散落著破碎的燈籠竹骨、踩扁的果核,以及尚未清理干凈的蠟油痕跡,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熱鬧過后的冷清與狼藉。
鑒妖司深處,卻比往日更加沉寂。
秦昭獨坐于那間存放著青霜殘劍與血刃的密室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纏繞刀柄的那縷銀白發(fā)絲,冰涼的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稍定。昨夜燈市阿依莎的異常,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其引發(fā)的漣漪遠未平息。
那盞詭異的妖文燈謎,阿依莎脫口而出的古老詞匯——“歸家”、“月亮井”、“守護者沉睡”……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鑰匙,試圖打開一扇通往未知深淵的大門。他幾乎可以肯定,阿依莎體內(nèi)流淌的,絕非普通胡人的血液,而是與某個極其古老的妖族,極有可能就是與青丘狐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甚至……他腦海中那個荒謬卻又無法抑制的念頭再次浮現(xiàn):她與緋煙那驚人的神似,是否并非巧合?
但這一切都還只是猜測。阿依莎自昨夜回來后便一直昏睡不醒,仿佛那短暫的“通靈”耗盡了她的心力。鑒妖司的常規(guī)檢測手段對她依舊無效,她身上那層神秘的遮掩依舊牢固。
需要更直接、更強烈的刺激……或者說,“引導”。
秦昭的目光緩緩移向密室角落的一個不起眼的玄鐵小箱。箱子表面貼滿了層層疊疊的符箓,散發(fā)出強大的禁錮之力。這里面存放的,是鑒妖司成立以來,收容或從剿滅的妖物身上獲取的、最具活性的“樣本”——其中包括幾枚能量尚未完全消散的妖物內(nèi)丹。
其中一枚,尤為特殊。它并非來自被剿滅的惡妖,而是玉面狐在離開長安、重返青丘前,秘密托人送來的一枚——屬于緋煙同族、一位在軒轅劫中不幸隕落的青丘狐衛(wèi)的內(nèi)丹。玉面狐留下此丹,本意是希望秦昭能從中研究青丘狐族的力量特性,或許對未來應(yīng)對類似危機有所裨益,同時也算留個念想。
秦昭一直未曾動用此丹,因其蘊含的狐族本源之力雖已無主,卻依舊純粹而強大,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fā)不可預料的后果。
但現(xiàn)在……或許到了不得不動用的時候。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玄鐵箱前,指尖凝聚微薄靈力,依次解開那些繁復的符箓封印。箱蓋開啟的瞬間,一股精純而溫和、卻又帶著狐族特有魅惑氣息的妖力波動彌漫開來,雖然微弱,卻讓密室內(nèi)的空氣都為之一蕩。
一枚龍眼大小、呈現(xiàn)出柔和瑩白光暈、表面有淡淡云紋流轉(zhuǎn)的內(nèi)丹,靜靜躺在絲絨襯墊上。這正是那枚青丘狐衛(wèi)的內(nèi)丹。
秦昭用特制的玉夾小心翼翼地將內(nèi)丹取出,放入一個刻滿了抑制與疏導符文的玉盤之中,然后端著玉盤,走出了密室。
阿依莎已被安置回她自己的小房間,依舊在沉睡,小臉上帶著不安的神情,仿佛陷在什么噩夢中。啞仆在一旁安靜地守著。
秦昭示意啞仆退下。他走到床榻邊,凝視著阿依莎那酷似緋煙的眉眼,心中掠過一絲猶豫與不忍。但想到那盞詭異的燈謎,想到可能潛藏的危機,他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他將玉盤放在床邊的矮幾上,自己則退開幾步,屏息凝神,仔細觀察。他并未直接讓阿依莎接觸內(nèi)丹,而是先讓這內(nèi)丹自然散發(fā)的氣息,去輕微地觸動她。
瑩白的狐族內(nèi)丹在符文的控制下,緩緩散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如同月光般的能量漣漪,溫柔地拂過阿依莎。
起初,并無任何反應(yīng)。
就在秦昭以為劑量過小或判斷失誤時,阿依莎的眉頭忽然緊緊蹙起,鼻翼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仿佛在睡夢中嗅到了什么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
她懷里的那串廉價狐尾飾品,第一個產(chǎn)生了反應(yīng)!其上那些染色的羽毛竟然無風自動,微微顫抖起來,仿佛在與內(nèi)丹的氣息共鳴!
緊接著,阿依莎的身體也開始微微發(fā)熱,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她不安地扭動著,喉嚨里發(fā)出幼獸般的嗚咽聲。那一直隱晦至極、被牢牢遮掩的奇異血脈波動,終于如同沉睡的火山般,開始劇烈地、不受控制地活躍起來!
“呃……嗯……”她在夢中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被褥。
玉盤中的內(nèi)丹仿佛受到了這活躍血脈的吸引,光暈驟然變得明亮了幾分,散發(fā)的能量也更加濃郁!
兩者之間,仿佛建立起了某種無形的橋梁!
就在這時,驚人的一幕發(fā)生了!
阿依莎那頭火焰般的紅色卷發(fā)間,頭皮兩側(cè),靠近太陽穴的位置,皮膚下的骨骼似乎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咔噠”聲,仿佛有什么東西正試圖破開束縛生長出來!
細密的、柔軟的、白色的絨毛,率先從發(fā)根處鉆出,然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變得濃密!
不過是幾次呼吸的時間,一對毛茸茸的、小巧的、與她那頭紅發(fā)截然不同的——純白色的狐貍耳朵,竟然就那么清晰地、顫巍巍地……從她的發(fā)間豎立了起來!
那對耳朵微微抖動著,似乎在適應(yīng)著空氣,耳廓內(nèi)側(cè)還透著淡淡的粉色,顯得既脆弱又……無比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