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沿的這間低矮土坯房,成了陳默逃亡路上一個突兀的、帶著草藥味和霉味的喘息之機。油燈如豆,光線昏黃,將盲眼婆婆佝僂的身影和陳默蒼白的臉都涂抹上一層模糊的暖色,卻驅(qū)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與詭異。
陳默靠在板床上,身下干草的粗糙觸感和身上厚重棉被的暖意如此真實,左腿傷處傳來的、被草藥鎮(zhèn)壓后的鈍痛也提醒著他尚且活著。他小口啜飲著瓦罐里所剩無幾的溫粥,目光卻無法從那個沉默的、近乎雕像般的老婦人身上移開。
她太安靜了,太……鎮(zhèn)定了。
一個獨居在棚戶區(qū)的盲眼老嫗,在深夜的暗巷里撿回一個渾身是傷、來歷不明的半大孩子,不僅沒有驚慌盤問,反而熟練地替他清洗傷口、敷上草藥、給予食物和棲身之所。這份超出常理的平靜和善意,本身就透著不尋常。
她那雙渾濁的、幾乎不見瞳孔的盲眼,真的什么都看不見嗎?為何她總能精準(zhǔn)地“望”向他發(fā)出聲響的方向?為何剛才聽到窗外細微動靜時,她會露出那般警惕的神色?
陳默的心臟在胸腔里沉悶地跳動著。他不敢完全放松,懷里的鎮(zhèn)煞錢依舊被緊緊攥著,那枚破鈴鐺也貼在掌心。這短暫的安寧,像暴風(fēng)雨眼中虛假的平靜,反而讓他更加不安。
“婆婆……”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嘶啞,但稍微清晰了些,“謝謝您救了我……我……我叫陳默。”他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帶著一絲試探。
老婦人縫補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沒聽見,又或者,這個名字對她毫無意義。她只是低啞地“唔”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枯瘦的手指依舊穩(wěn)健地穿針引線。
陳默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婆婆……您……您一個人住嗎?”
這一次,老婦人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她緩緩抬起頭,那雙盲眼“看向”陳默的方向,臉上的皺紋在油燈下顯得更深了。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側(cè)耳傾聽了一下周圍的動靜,仿佛在確認(rèn)什么。
過了幾秒,她才用那砂紙般的聲音,極其緩慢地、一字一頓地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同時抬起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屋頂,然后搖了搖頭。
陳默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的意思:她是一個人住,耳朵……聽得見?但后面指屋頂和搖頭是什么意思?是讓他不要問太多?還是說這房子……不隔音?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陳默的脊背。這個婆婆,似乎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警告他什么。
他不敢再問,只能低下頭,默默喝著粥。小屋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只有油燈燃燒的輕微噼啪聲和老婦人縫補時棉線穿過布料的細微聲響。
這種寂靜比外面的喧囂更讓人心悸。陳默感覺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透過這破敗的墻壁,暗中窺視著屋內(nèi)的一切。是那些追兵?還是……更可怕的東西?
他胸口那道“鎮(zhèn)命符”一直微微發(fā)緊,雖然不像之前被直接鎖定時那么劇烈,但這種持續(xù)的、低強度的警示,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倒計時,提醒著他危險從未遠離。
必須盡快恢復(fù)!盡快離開!
他放下空瓦罐,嘗試著運轉(zhuǎn)那微弱的調(diào)息法門?;蛟S是身處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心神更容易集中,也或許是婆婆的草藥起了些作用,他竟然感覺到那絲游絲般的氣感比之前凝實了一點點,雖然依舊無法療傷,但至少讓冰冷的四肢恢復(fù)了些許暖意,精神也清明了一些。
他悄悄活動了一下左腿,劇痛依舊,但似乎不像之前那樣完全無法動彈了。這是個好兆頭。
就在這時,老婦人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她側(cè)過頭,那雙盲眼再次“望向”窗外,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她放下針線,摸索著站起身,走到那個破瓦罐旁,用手探了探里面的溫度,然后端起瓦罐,朝著門口走去。
陳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要出去?去哪里?
老婦人走到門邊,并沒有立刻開門,而是再次將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聽了足足有一分鐘。確認(rèn)外面沒有異常后,她才輕輕拉開門閂,閃身而出,并迅速將門重新掩上。
小屋再次只剩下陳默一人。
他屏住呼吸,緊張地聽著門外的動靜。腳步聲很輕,漸漸遠去。她是去……打水?還是倒垃圾?
然而,幾分鐘過去了,門外沒有任何聲音。老婦人沒有回來。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上了陳默的心臟!不對勁!就算去打水,也該回來了!這深更半夜,一個盲眼老婦,在外面逗留這么久?
難道……出事了?被發(fā)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