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樓的黑暗再次將陳默吞沒,但與之前不同,這一次,他心中燃著一簇微弱的、卻異常執(zhí)拗的火苗——岳陽,“永興貨棧”,貨船!這三個詞像黑暗中唯一的坐標(biāo),支撐著他幾乎崩潰的意志。
他癱倒在冰冷的稻草堆上,胸口劇烈起伏,不是因為剛才的逃亡,而是因為那竊聽來的信息所帶來的巨大沖擊和隨之而來的、近乎絕望的權(quán)衡。南下,混上貨船,這念頭瘋狂得如同癡人說夢。他一個重傷瀕死、身無分文的孩子,如何突破碼頭嚴(yán)密的封鎖,如何躲過船上工人的眼睛,如何熬過漫長的水路?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錯,都是萬劫不復(fù)。
然而,不走的后果呢?懸賞令如同催命符,刀疤臉等人像嗅到血腥的鬣狗,那個怨靈更是如影隨形。留在漢口,遲早會被找到。死路一條。
走,是九死一生;不走,是十死無生。
如何選擇,似乎不言而喻。
他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像一頭瀕死的孤狼,舔舐傷口,盤算著每一步。首先,必須確認(rèn)“永興貨?!钡奈恢煤湍撬邑洿木唧w情況。他不能僅憑幾句閑聊就貿(mào)然行動。
夜色,成了他唯一的掩護(hù)。
后半夜,當(dāng)棚戶區(qū)的喧囂徹底沉寂,連野狗的吠叫都稀疏下來時,陳默再次行動了。他撕下衣服上最干凈的一塊布,蘸著瓦罐底最后一點(diǎn)泥水,盡可能擦去臉上和手上最顯眼的污垢。他將那半袋發(fā)霉的米和剩下的臟餅用破布緊緊捆在腰間,那是他最后的糧草。他檢查了懷里的鎮(zhèn)煞錢和破鈴鐺,又將那本符書和干涸的朱砂盒貼身藏好。最后,他握緊了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
他像一道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出廢樓,融入了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中。這一次,他的目標(biāo)明確——碼頭區(qū)的貨棧聚集地。
夜晚的碼頭比白天更加詭譎。巨大的吊臂和貨輪在黑暗中化作猙獰的剪影,江水拍打岸堤的聲音單調(diào)而壓抑,零星的燈火像鬼火般搖曳。巡邏的梆子聲和手電筒的光柱不時劃過,增加了無形的壓力。
陳默利用對地形的模糊記憶和極致的謹(jǐn)慎,在貨棧與貨棧之間的陰影夾縫中穿行。他避開有燈光的主干道,專挑堆滿廢棄木箱和纜繩的偏僻角落移動。每一聲遠(yuǎn)處的腳步聲,每一道突然掃過的光柱,都讓他心臟驟停,迅速匍匐隱蔽。
他必須找到“永興貨?!钡恼信苹驑?biāo)記。這無異于大海撈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寒冷和腿傷不斷消耗著他的體力。就在他幾乎要絕望放棄時,他的目光被一座規(guī)模不小的貨棧吸引了。貨棧門口掛著氣死風(fēng)燈,燈光下,一塊舊木牌上,“永興貨?!彼膫€斑駁的大字依稀可辨!
找到了!
陳默的心跳瞬間加速。他潛伏在對面一堆生銹的鐵桶后面,仔細(xì)觀察。貨棧大門緊閉,但旁邊的側(cè)門虛掩著,有燈光透出,里面?zhèn)鱽戆徇\(yùn)重物的沉悶聲響和工人的吆喝聲??磥恚b船作業(yè)正在連夜進(jìn)行!
他的目光越過貨棧的圍墻,望向后面的泊位。那里,果然??恐凰抑械却笮〉摹⒖雌饋碛行├吓f的鐵殼貨船。船身吃水較深,甲板上堆著用防水布蓋著的貨物,幾個船工模樣的人正在船頭和岸上之間忙碌。
就是它!明天要開往岳陽的船!
希望的火苗驟然明亮,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焦慮。如何上去?貨棧有守夜的,船上有工人,碼頭有巡邏。他這樣一個大活人,怎么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溜上船?
他的目光在貨棧、泊位和周圍環(huán)境之間來回掃視,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貨船與岸之間搭著跳板,但那里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是死路。船身……船身靠近水線的部位,似乎有一些凸起的鉚釘和銹蝕的凹陷?或許可以攀爬?但以他現(xiàn)在的體力,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貨棧與泊位之間那片堆滿雜亂貨物的區(qū)域。那里燈光昏暗,堆放著許多等待裝船的木板箱和麻袋,形成了一片視覺死角。如果……如果能先藏進(jìn)某個貨箱里?
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貨箱里空氣稀薄,顛簸搖晃,一旦被釘死或堆壓在下面,必死無疑。而且,如何確保這個貨箱會被裝上目標(biāo)船只?
風(fēng)險太大了!簡直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