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樓角落的陰影里,陳默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磚墻,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嘶鳴。懷里那半袋發(fā)霉的糙米和半塊沾滿污穢的烙餅,此刻像烙鐵一樣燙著他的胸口。不是因?yàn)樗鼈兊膬r值,而是因?yàn)樗鼈兯淼摹⒂米饑?yán)和鼠口奪食換來的、脆弱的生機(jī),正在“生死勿論”和“十塊銀元”的懸賞下,變得岌岌可危。
那兩個混混無意間瞥向廢樓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在他腦海里反復(fù)舔舐。是巧合?還是他們已經(jīng)注意到了這棟看似無人的破樓?他不敢賭。懸賞的金額太高了,高到足以讓任何窮困潦倒的人鋌而走險。這廢樓,不能再待了。
可是,能去哪里?漢口這么大,卻仿佛一張巨大的蛛網(wǎng),他是網(wǎng)中央那只無處可逃的飛蟲?;嘏飸魠^(qū)?那里人多眼雜,更容易暴露。去更偏僻的郊野?以他現(xiàn)在的傷勢和體力,恐怕走不到地方就會倒斃途中。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他近乎崩潰的神經(jīng)。他死死攥著懷里那串溫?zé)岬逆?zhèn)煞錢,指甲掐進(jìn)掌心,試圖用疼痛來保持清醒。師父的臉龐,林薇老師清澈的眼睛,駝幫老耿粗糙的大手,盲眼婆婆決絕的背影……一張張面孔在眼前閃過。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這么窩囊,這么無聲無息!
必須主動出擊!像昨晚觀察懸賞令一樣,不能坐以待斃!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追兵的動向,需要找到一條真正的生路!也許……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追兵和覬覦賞金的人,會想到他一個重傷的孩子,敢主動靠近他們活動的區(qū)域嗎?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逐漸成形——去碼頭!漢口碼頭,魚龍混雜,信息流通最快,也是追兵最可能布控的區(qū)域。他要像幽靈一樣,潛入那片危險的區(qū)域,去聽,去看,去捕捉任何可能有用的線索!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感到恐懼。碼頭人多眼雜,巡邏的市管會、兇悍的幫派、貪婪的苦力……任何一點(diǎn)疏忽都可能萬劫不復(fù)。但除此之外,他似乎別無選擇。待在廢樓是等死,出去闖一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
他休息了很長時間,直到感覺體力恢復(fù)了一些,腿上的疼痛也稍微緩解。他將剩下的霉米和臟餅用破布仔細(xì)包好,藏在貼身處。然后,他撕下衣服上相對干凈的一塊布條,蘸著瓦罐里所剩無幾的泥水,盡量擦去臉上和手上的污垢,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剛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雖然效果有限,但至少能減少一些不必要的注意。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的余暉給破敗的廢樓涂上了一層凄涼的橘紅色。這是最好的時機(jī),光線昏暗,便于隱藏,碼頭也正是交接班的時候,人流復(fù)雜。
他拄著木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像一只即將潛入深林的幼獸,眼神里充滿了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最后一次檢查了藏身處的痕跡,確認(rèn)沒有留下明顯線索,然后便低著頭,一瘸一拐地,融入了棚戶區(qū)迷宮般的小巷陰影中。
他不敢走大路,專挑最骯臟、最不起眼的角落穿行。每遇到一個路口,他都先潛伏下來,仔細(xì)觀察,確認(rèn)沒有可疑的人影,才迅速通過。他的耳朵豎得像雷達(dá),捕捉著空氣中流動的每一絲信息。
“……聽說了嗎?碼頭三號倉庫那邊,昨天好像鬧鬼了!”
“真的假的?別瞎說!”
“真的!好幾個半夜卸貨的都說聽見女人哭,還有個小子嚇得掉江里了,幸虧撈得快……”
“嘖,這年頭,不太平啊……”
女人哭?陳默的心猛地一緊!又是它!那個怨靈!它的活動范圍竟然擴(kuò)大到了碼頭倉庫?這意味著什么?是追蹤他而來,還是……那里有什么東西吸引了它?
他強(qiáng)壓下心中的驚悸,繼續(xù)潛行。越靠近碼頭,空氣中的水汽和魚腥味越重,人聲也越發(fā)嘈雜。他終于混入了碼頭外圍那片由貨棧、攤販和簡陋茶棚構(gòu)成的混亂區(qū)域。
他躲在一個堆積如山的貨箱后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碼頭燈火通明,苦力們喊著號子裝卸貨物,小販吆喝叫賣,穿著各種制服的人來回穿梭。他的目光如同探針,仔細(xì)掃過每一張面孔,尋找著可能存在的危險。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遠(yuǎn)處一個茶棚里。幾個穿著舊軍裝、眼神兇狠的漢子正圍坐在一起喝酒,其中一個,臉上赫然帶著一道猙獰的刀疤!正是那個刀疤臉!他們果然在這里!而且看起來頗為放松,似乎篤定他逃不出漢口。
陳默的心臟瞬間縮緊,連忙縮回頭,背靠著冰冷的貨箱,大氣不敢出。他們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恐懼過后,一股異樣的冷靜漸漸浮現(xiàn)。他們在這里喝酒,說明至少此刻,搜索的重點(diǎn)不在這個區(qū)域?或者,他們是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