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航的指骨在共鳴柱上搏動第七個黃昏時,林燃發(fā)現(xiàn)旋轉(zhuǎn)木馬的銅馬眼眶里結(jié)出了啞光的露。不是水汽凝成的,是某種帶著銹味的金屬分泌物,把馬匹驚恐的嘶鳴封死在彩漆之下。樂園正被寂靜銹蝕:蠟筆迷宮的蜜露琥珀蒙上灰翳,聲波泉的晶簇褪成生鐵色,連阿哲新涂在沙地上的火箭軌跡都像被砂紙磨過,尾焰紋路模糊成一片臟霧。
“聲波惰化指數(shù)突破閾值?!绷愕奈淖衷谝暰W(wǎng)膜凝結(jié)得異常緩慢,“靜默蝕菌開始礦化?!?/p>
林燃的骨笛在腰間無聲震顫。他看見聲波泉的倒影張嘴呼喊,水面卻不起半絲漣漪。防空洞方向傳來林小雨的菌絲警報——那些翡翠色的藤蔓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僵化,葉片蜷曲成石化的手掌,死死捂住根本不存在的耳朵。
“貝拉的頻段。。。在湮滅。。。”林小雨的指尖在控制臺敲擊,敲打聲悶得像裹在棉被里。林燃的機械義眼穿透地層,聲譜儀上代表貝拉的金色光帶正被啞黑斑塊啃食。斑塊中心,林天航的指骨不知何時裹上了鉛灰色的包漿,共振柱的搏動微弱如風(fēng)中殘燭。
阿哲突然將蠟筆盒砸向聲波泉。彩泥在潭面炸開,拼出悚然圖景:貝拉懸浮在星塵間,億萬啞黑斑塊正從她七竅涌入。蠟?zāi)嘞路绞切型崤さ淖郑骸眷o默是餓的!】
蒲公英紀念碑基座綻開蛛網(wǎng)裂痕。林燃沖到塔底,菌絲網(wǎng)絡(luò)的根系正滲出瀝青般的粘液,粘液流過處,蜜露結(jié)晶崩解成鐵灰色粉末。他伸手觸碰,指尖瞬間麻木——不是痛覺消失,是聽覺神經(jīng)被連根薅走的空洞感。
“蝕菌胎動?!绷愕奈淖譂B出油污,“建議。。。封存。。?!?/p>
林天航的指骨驟然墜落!骨塊砸入聲波泉,沒濺起水花,只旋出個啞光的渦。渦里伸出半透明的瀝青觸須,纏住林燃的腳踝拽向潭心。掙扎中他窺見潭底真相:貝拉的身體被啞黑蝕菌裹成繭,繭膜下搏動著林天航心電圖的紋路。
“爸。。。你喂飽了什么東西。。。”林燃的骨笛刺向黑繭。笛尖沒入的剎那,二十年前的記憶如冰錐貫?zāi)X:
星環(huán)實驗室的靜音艙,林天航將草編螞蚱塞進自己耳蝸。監(jiān)控屏里他的聽覺神經(jīng)正被剝離?!俺跆栁g菌載體。。?!蹦腥藢o聲的麥克風(fēng)做口型,血從耳道滴在聲波圖紙上。畫面切至地核,他跪在古神遺骸的眼窩里,將蝕菌孢子注入貝拉的胚胎溶液。
“貝拉。。。是培養(yǎng)皿。。。”林燃在瀝青漩渦里窒息。黑繭突然裂開細縫,貝拉半石化的身體飄出,臍帶般的瀝青管連接著潭底——那里蜷縮著由蝕菌凝成的胎兒!
“終末靜默協(xié)議?!碧旱囊饽钪苯予忂M視覺神經(jīng),“見證。。。永恒的安寧。。。”
樂園開始礦化。歸零者士兵的裝甲結(jié)出啞光銹殼,阿哲的蠟筆盒吞沒了男孩右臂。林小雨的菌絲網(wǎng)絡(luò)徹底僵死,她撞破醫(yī)療塔玻璃,石化的指尖射向蝕菌胎兒:“哥!斬斷臍帶!”
骨笛迸出最高頻嘯叫。聲浪撞上臍帶的瞬間,蝕菌胎兒睜開了沒有虹膜的眼。絕對寂靜的沖擊波炸開,林燃的耳鼓在顱腔內(nèi)爆裂,聽覺神經(jīng)如烙鐵灼燒。貝拉的身體突然反弓,蜜露凝成的手插進自己胸膛:
“聲帶。。。拿去吧。。?!?/p>
瀝青臍帶刺入貝拉咽喉。金色聲紋被蝕菌急速染黑,樂園的地面如酥餅般塌陷。林燃在墜落中攥住貝拉冰涼的腳踝。防空洞深處傳來阿哲的哭嚎,男孩的蠟質(zhì)身軀正被蝕菌吞噬:“貝拉說。。。里面太靜了。。?!?/p>
地脈傳來洪荒的嘆息。蝕菌胎兒掙脫臍帶,懸浮在陷坑中央。貝拉的聲紋徹底污濁,軀體化為啞黑雕塑。骨笛迸裂,林燃抓住尖銳的殘片刺向胎兒——碎片卻穿透虛影,扎進林天航的指骨!
指骨突然震顫。不是聲音,是直接搖撼靈魂的波動:
“。。。靜默才是。。。歸處。。?!?/p>
胎兒虛影消散。陷坑底升起貝拉的蝕像,雙手保持著撕開胸膛的姿勢。林燃跪在雕像前,石化的耳道滾出帶血的草編螞蚱殘骸。阿哲從蠟液中爬出,左眼成了啞光的純黑,右手蘸著鐵灰粉末在基座涂抹:
“貝拉講。。。這樣最好。。。”
林燃觸碰蝕像。掌心傳來永恒的振動,不是哀慟,是認命:
“所有聲響,都是靜默的胎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