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他的睫毛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我手背上。我還沒來得及擦,他已經(jīng)睜開眼,喉嚨里滾出一聲悶哼,像是從極深的地方掙扎回來。
“別動。”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小得幾乎握不住,“往雨最密的地方去?!?/p>
我怔了一下。頭頂?shù)臒o人機群已經(jīng)開始低旋,紅光一閃一閃,像某種倒計時。剛才他還趴在我懷里喘氣,連抬手都費力,現(xiàn)在卻突然坐直了身子,把車把從我手里接了過去。
我沒有爭。他的手指冰涼,但掌心有薄繭,是煮面、搬箱子、替我撐傘時磨出來的。我知道這雙手還能撐住什么。
電動車在積水的路面上打滑,我緊緊抱住他的腰。風裹著冷雨撲在臉上,睜不開眼。他卻忽然穩(wěn)住了方向,車輪壓過一道水痕,劃出一個極緩的弧。
“它們按最優(yōu)路徑追擊。”他聲音斷續(xù),像是邊想邊說,“速度最快、距離最短……可我們不是數(shù)據(jù)流?!?/p>
又一個弧線切進雨幕。這次更長,車尾甩出一片水霧。我聽見頭頂?shù)姆澍Q變了節(jié)奏,原本整齊的飛行陣列出現(xiàn)輕微錯位。
“愛不是最優(yōu)解。”他咬著牙,車速反而提了起來,“是偏移值,是誤差本身?!?/p>
話音落下的瞬間,三架無人機猛然俯沖,機翼幾乎擦到我們頭頂。我下意識低頭,卻被他一把按住肩膀。
“別躲?!彼f,“跟著這條線走完——它會亂?!?/p>
我沒再抬頭。只盯著前方被雨水模糊的地面,看他用輪胎一筆一筆畫出看不見的公式。每轉一次彎,他的呼吸就重一分,后背的衣服全濕透了,貼在燒傷和槍傷的位置,顏色更深??伤麤]有停下。
直到拋物線行至中途,他猛地抽搐了一下。
整個人往前一栽,車頭失控,朝著路邊的水泥墩撞去。我拼盡全力抱住他,扭動車身,輪胎在濕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雨水灌進胸口,心跳撞著肋骨,快得發(fā)疼。
“阿辭!”我喊他名字,聲音被風雨撕碎。
他沒應,只是死死攥著車把,指節(jié)泛白。我感覺到他在抖,不是冷,是體內有什么東西在撕扯他。芯片的殘余還在發(fā)作,記憶像刀片一樣刮過神經(jīng)。
我忽然想起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醒來,在我出租屋的廚房里,把糖當成鹽撒進湯里。我皺眉喝了一口,他慌張地要倒掉。我攔住他,笑著說:“就這樣吧,甜一點也挺好?!?/p>
他愣住,然后笑了,眼睛亮起來:“你說得對,偏差才是生活的甜度?!?/p>
那時候我以為,那只是個笨拙的男人在學著生活。
現(xiàn)在我知道,那是他七次重啟里,唯一不肯改寫的本能。
我對著風雨大喊:“你還記得嗎?你說過,偏差才是生活的甜度!”
他身體猛地一震。
嘴角竟往上揚了一下,很輕,卻真實。那一瞬,他像是從混亂的數(shù)據(jù)洪流里抓住了一根繩索,重新睜開了眼。
車輪再次穩(wěn)住軌跡。
他咬著牙,把最后的力氣壓進油門。電動車在雨中劃出最后一段弧線,完整閉合了那條拋物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