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診斷報告折好,塞進了那件舊西裝的內(nèi)袋。動作很輕,像是在藏一件不能見光的東西。
我看著他轉身去掛衣服,衣架被碰得晃了一下。那件西裝原本就掛在玄關最底層的柜子里,是他恢復記憶那天穿回來的,后來再沒穿過正式場合,卻一直沒扔。
我想起什么,彎腰去整理鞋柜。手剛碰到柜門,衣架忽然松了扣,整件西裝滑下來,啪地摔在地上。
我蹲下要撿,目光卻被內(nèi)袋口露出的一角暗紅釘住。
是根發(fā)繩。
我認得它——去年冬天剪短頭發(fā)后隨手丟的,黑色橡皮筋纏著一圈褪色的紅絲線。我以為早被掃進垃圾桶了,可現(xiàn)在它就躺在西裝襯里上,被紅絲線一圈圈繞緊,打了三個死結,像某種封印。
指尖碰到那粗糙的結時,心跳猛地慢了一拍。
“怎么了?”他走過來,聲音低低的。
我沒答,只是把發(fā)繩舉到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眼神從驚訝變成一種近乎窘迫的沉默。他張了張嘴,像是想解釋,又像是在斟酌措辭。
“留著做什么?”我問,聲音比自己預想的還穩(wěn)。
他沒接話,反而伸手去掏內(nèi)袋,像是想確認什么還在不在??芍腹?jié)剛探進去,一塊邊緣磨過的小玻璃片掉了出來,在地板上彈了一下。
我低頭看。
照片貼在玻璃背面,極小,但清晰得刺眼。
是我們穿著便服站在民政局門口的樣子。他摟著我的肩,我笑著抬手擋鏡頭,臉微側,陽光落在睫毛上。那是我們還沒辦的儀式,甚至連日子都沒定??蛇@張照片……是畫出來的,還是打印的?邊角有鉛筆描摹的痕跡,像是從速寫本上裁下來的。
而玻璃碎片的邊緣,被人用細銀線一圈圈包了邊,像是怕它割傷誰的手。
屋里安靜得能聽見暖氣片里水流動的聲音。
他彎腰撿起玻璃片,沒有藏,也沒有遞給我,而是重新把它放回內(nèi)袋,然后輕輕將西裝披回肩上。
布料摩擦的聲響在耳邊放大。
他站在我身后,手臂從兩側環(huán)過來,手掌覆上我的手背,帶著我一起貼在他胸前。隔著西裝面料,我能感覺到內(nèi)袋里那塊玻璃的棱角,還有發(fā)繩打結處凸起的小疙瘩。
“以前覺得這些……都是幼稚的東西?!彼南掳偷种翌^頂,聲音壓得很低,“西裝該裝合同,不是發(fā)繩,也不是碎玻璃。”
我閉了閉眼。
“但現(xiàn)在我知道了——”他頓了頓,喉結動了一下,“命,就藏在這種地方?!?/p>
一句話落下來,像一塊石頭沉進深井,連回音都沒有。
我終于轉過身,仰頭看他。他的眼睛很亮,不像從前那種冷光,也不像失憶時那種懵懂的清澈,而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虔誠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