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蘭并沒有因為回到鎮(zhèn)上而清閑下來。為了維持生計,她很快就在鎮(zhèn)上的一個小制衣廠找到了一份計件工的工作,每天早出晚歸,手指常常被布料磨得粗糙。
但無論多忙多累,只要回到家,灶臺上總是溫著熱乎乎的、簡單的家常飯菜——那是她早起提前備好的,回家炒一下就行,她絕不會讓兩個孩子放學(xué)回家餓肚子。
鎮(zhèn)上的幼兒園條件確實比城中村那個好了許多。孩子們穿著干凈,老師也負責(zé)。但新的問題出現(xiàn)了——這里的孩子和老師,幾乎都說濃重的本地方言,雖然教學(xué)是用普通話,但與同學(xué)們交流不可避免的有口音。
下課后,許沁豎著耳朵,努力去聽,卻如同聽天書一般。她試圖用普通話交流,得到的回應(yīng)卻往往是帶著口音、磕磕絆絆的普通話,或是其他孩子好奇卻疏遠的打量。她感覺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來者,那種被孤立、無法融入的感覺,讓她倍感委屈和煩躁。
她內(nèi)心深處,覺得自己應(yīng)該被孟家夫婦選中成為富家女兒,還記得自己原本是“市長千金”的事,這些事她并未完全淡忘。她潛意識里總覺得自己不該屬于這里,不該和這些說著土話的孩子為伍。
她應(yīng)該是穿著漂亮裙子,坐在明亮的鋼琴前,被所有人溫柔注視和夸獎的那個“許沁”。
每天下午放學(xué),她那個剛上一年級的哥哥許磊,都會背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舊書包,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幼兒園門口,安靜地等著她。
“妹妹,走了,回家。”許磊話不多,但總是很自然地牽起許沁的手,帶著她穿過小鎮(zhèn)的石板路回家。他會把媽媽留給他的偶爾才能吃到的小零食,偷偷分給許沁一半。雖然許沁自己也有,但是小小的許磊認為自己是哥哥,要讓著妹妹。
媽媽張桂蘭也總是盡量準(zhǔn)時下班,匆匆趕回來接他們。有時,為了多掙點錢,她會從廠里帶一些手工活回家,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繼續(xù)縫縫剪剪。
有一天晚上,許沁看著媽媽疲憊的身影和哥哥懂事地在一旁幫忙遞東西,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做點什么。
她走過去,拿起一塊布料,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想幫忙縫幾下。
結(jié)果,她那從未做過針線活的小手,不僅把線弄得一團糟,還差點把布料縫到了自己衣服上,最后一不留神,針尖刺到了手指!
“嘶——”許沁痛得倒吸一口涼氣,看著指尖冒出的血珠,眼圈瞬間就紅了。
張桂蘭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抓過她的手,小心地吹了吹,又找來創(chuàng)可貼仔細貼上。
她看著女兒那委屈又帶著點逞強的小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哭笑不得地把她摟進懷里:
“哎喲我的傻閨女喲!誰讓你干這個了!”
“疼不疼?。俊彼p輕拍著許沁的背,“這些活兒不是你這雙小手該干的。媽媽領(lǐng)養(yǎng)你來咱們家,可不是讓你來吃苦受累的。”
“你啊,就好好讀書,好好寫字,看看電視,和哥哥玩,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長大,媽媽就最高興了!”她的語氣樸實而真摯,充滿了一個普通母親最純粹的關(guān)愛和期望。
許沁靠在媽媽溫暖卻單薄的懷抱里,聽著她溫柔的話語,手指上的刺痛似乎減輕了一些,但心里那股莫名的空虛和失落感,卻愈發(fā)清晰起來。
她得到了毫無保留的、質(zhì)樸的愛,一個雖然清貧卻溫暖完整的家。
可她的心,卻像飄在了半空,無法落地。她說不清自己到底還在渴望什么,只是隱隱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她“本該”擁有的。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聽話地坐到一旁的小板凳上,拿出作業(yè)本,卻久久沒有下筆,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望著小鎮(zhèn)夜空里稀疏的星星,思緒不知飄向了何方,那里,是否有一個穿著精致公主裙、被所有人捧在手心、永遠不會為生計發(fā)愁的“許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