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連敏公主殿下威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毙煨阄岬穆曇舨桓?,卻字字清晰,不卑不亢,沒有絲毫囚徒應(yīng)有的惶恐或乞憐,“在下正是徐秀吾?!?/p>
連敏公主微微挑眉,徐秀吾的鎮(zhèn)定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徐秀吾,你可知,你所犯的乃是誅九族的大罪?蠱惑人心,聚眾作亂,對抗朝廷,每一條,都夠你死上十次!”
徐秀吾聞言,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譏誚:“公主殿下所說的罪,在秀吾看來,不過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想要一條生路發(fā)出的吶喊。殿下久居上位,可曾親眼見過易子而食的慘狀?可曾聽過田間地頭,因賦稅逼死家人的悲泣?”
徐秀吾目光坦然,直視連敏公主:“我羅天教所求,不過‘平等均權(quán),天下大同’八字。若這世間,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勞者得其食,殿下以為,還會有那么多人愿意提著腦袋,跟著我徐秀吾‘作亂’嗎?”
連敏公主鳳眸微瞇,心中震動。
連敏公主并非不知民間疾苦,但身處權(quán)力漩渦,她的視角更多集中于帝國的穩(wěn)定、權(quán)力的博弈。
徐秀吾這番話,直接而犀利,戳中了連敏公主內(nèi)心深處偶爾也會掠過的一絲疑慮。
但連敏公主很快便將這絲動搖壓下。
“巧言令色!”連敏公主冷聲道,“天下大勢,豈是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幾句空洞口號就能撼動的?你們所謂的‘平等’,不過是煽動無知百姓作亂的借口!造成動蕩,破壞秩序,最終受苦的,還是那些你們口口聲聲要拯救的平民!”
“所以,殿下便認(rèn)為,維持這吃人的秩序,任由權(quán)貴盤剝,百姓永無出頭之日,便是對的?”徐秀吾反問,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強(qiáng)大的力量,“還是說,殿下身為女子掌軍權(quán),本身就在挑戰(zhàn)某些固有的秩序,卻又反過來要維護(hù)這一秩序?可悲的是,這個秩序,可曾真正接納了殿下?當(dāng)?shù)钕聻榱朔€(wěn)定這個秩序而努力時,那些真正掌控這個秩序的人,是否真的感念你的功勞?還是說,他們一邊利用你的才能,一邊從未停止過對你的攻訐與非議?公主殿下,你為之奮斗的,或許是一個從未真正屬于過你的舞臺!”
徐秀吾并不知道太子與公主的具體矛盾,但她深諳這個時代的規(guī)則,她的話語如同最精準(zhǔn)的匕首,直刺連敏公主內(nèi)心深處的隱痛。
連敏公主與太子兄長的爭斗,朝堂上那些關(guān)于“牝雞司晨”的流言……這一切,仿佛都被眼前這個囚徒一語道破!
所以,徐秀吾的話,讓連敏公主產(chǎn)生了一種微妙的、被看穿的心悸與惱怒。
“放肆!”連敏公主聲音陡然轉(zhuǎn)寒,一股凌厲的氣勢自她身上散發(fā)出來,“本宮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一個階下囚來置喙!”
地牢內(nèi)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兩位同樣杰出、同樣意志堅定的女子,在這陰冷的地牢中,進(jìn)行著理念與意志的初次碰撞。沒有刀光劍影,卻比任何戰(zhàn)場都更加兇險。
徐秀吾看著連敏公主的反應(yīng),沒有繼續(xù)進(jìn)逼,而是緩緩收斂了鋒芒,重新歸于那種深沉的平靜,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殿下,你與我,或許都是不被這世道所容之人。只是我選擇了砸碎它,而你,選擇了在它的框架內(nèi)掙扎?!?/p>
連敏公主死死地盯著徐秀吾,胸口劇烈起伏。
連敏公主發(fā)現(xiàn),自己準(zhǔn)備好的所有斥責(zé)與逼問,在對方這番直指本心的言語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連敏公主第一次意識到,這個敵人,比她想象的要可怕得多。她不僅懂得煽動百姓,更懂得洞察人心。
連敏公主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
連敏公主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絕非尋常囚犯,用刑逼供或許能摧毀她的身體,卻未必能折服她的精神。
“本宮會讓你開口求饒的?!边B敏公主恢復(fù)了冰冷的神色,留下這句話,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沉重的牢門再次轟然關(guān)閉,將徐秀吾重新隔絕在囚室之中。
走出地牢,回到燈火通明的書房,連敏公主的心緒卻久久難以平靜。
徐秀吾的話語,如同魔音,在她腦海中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