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完全散盡,像一層半透明的紗,纏在三一門外的古松枝椏間。最粗壯的那棵老松,樹干上還留著幾道淺淡的劍痕——那是戰(zhàn)前宗門弟子練劍時留下的,此刻被晨曦染成了暖金色,倒像是為這棵百年老樹添了幾分歲月的勛章。青石板鋪就的山道從山腳下蜿蜒上來,石板縫里嵌著的苔蘚還沾著露水,踩上去會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空氣里滿是松針與泥土混合的清新氣息,卻又隱隱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羅恩的身影,就是在這縷晨霧與晨光的交織中,出現(xiàn)在山道盡頭的。他走得很慢,每一步落下都有些虛浮,像是腿上綁了無形的重物——那是連續(xù)數十日未曾好好歇息的疲憊,是反復催動空間與生命雙系力量后的脫力。素白的衣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潔凈,下擺沾著的塵土里混著細小的草屑,那是在戰(zhàn)場碎石地上跪坐救治時蹭上的;袖口殘留著一片淡綠色的印記,是熬煮草藥時濺上的汁液,早已干透,卻像一枚特殊的勛章,印刻著他這段時間的奔波;連束發(fā)的木簪都歪了半寸,露出幾縷被汗水打濕的發(fā)絲,貼在鬢角,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
他的指尖泛著淡淡的蒼白,指節(jié)處有一層薄繭——那是常年操控無形絲線、反復施展“微觀剝離”留下的痕跡。偶爾抬起手拂過眼前的晨霧時,能看到他手腕輕微的顫抖,卻又被他強行穩(wěn)住,脊背始終繃著一道淺弧,像是哪怕腿骨都在發(fā)顫,也不肯讓自己露出半分狼狽。眼底的紅血絲清晰可見,卻依舊亮得很,只是那光芒里少了幾分往日的溫和,多了幾分劫后余生的沉靜。
當三一門那座刻著“逆生”二字的青石山門映入眼簾時,羅恩的腳步驟然頓住。他下意識地抬手理了理歪掉的木簪,又蹭了蹭衣袍上最顯眼的那塊塵土——不是在意形象,而是覺得,回到宗門,總該體面些??上乱幻耄惚谎矍暗木跋篌@得忘了動作。
沒有張燈結彩的熱鬧,沒有鑼鼓喧天的歡呼,山門內外的空地上,卻整整齊齊站著數百道身影。最前排的位置,左若童拄著一根烏木杖站在那里。他穿的還是那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月白道袍,領口處有一道細微的針腳——那是去年冬天道袍破了,他自己親手縫補的,此刻被晨光照著,竟顯得格外妥帖。須發(fā)依舊梳理得一絲不茍,只是鬢角的白發(fā)似乎比戰(zhàn)前多了些,眼角的細紋也更深了,像是這段時間,他也在為在外的羅恩牽腸掛肚。他手里的烏木杖,杖頭被摩挲得光滑發(fā)亮,此刻正輕輕抵在青石板上,杖尖對著山道的方向,像是早已等了許久。
左若童身側,澄真站得筆直,雙手負在身后,掌心卻悄悄攥緊了——他前幾日聽一位從救治點回來的同門說,羅恩為了救一位丹田破碎的修士,連續(xù)三日未曾合眼,最后竟咳了血。此刻看著羅恩蒼白的臉色,他平日里溫和的臉上滿是肅穆,目光落在羅恩身上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敬重,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似沖就站在澄真旁邊,手里握著劍鞘,劍穗上的流蘇沾了晨露,垂在身前一動不動。往日里愛開玩笑的他,此刻眉頭皺著,嘴角抿成一條直線,眼神里沒了半分跳脫,只有一片沉斂——他曾偷偷去過高山戰(zhàn)場的方向,遠遠看到過那片淡藍色的Room領域,也看到過羅恩站在光罩中央,被無數傷員圍繞的身影,那時他就知道,這位師兄,早已不是簡單的“同門”,而是無數人的希望。
他們身后,站著三一門所有留在山門內的門人。年長的執(zhí)事們,大多眼眶微紅,手里握著的拂塵或念珠都有些晃動——他們活了大半輩子,見過不少戰(zhàn)亂,卻從未見過有人能在尸山血海中,以一己之力撐起一片生命凈土;中年的弟子們,脊背挺得筆直,目光堅定,他們知道,羅恩的所作所為,不僅是救了人,更是為三一門掙得了最珍貴的聲譽;年輕的弟子們,有的攥緊了衣角,有的微微踮著腳,眼神里滿是崇拜——羅恩的故事,早已被師兄們講了一遍又一遍,在他們心里,這位師兄就是“英雄”的代名詞。數百道身影,輩分不同,修為各異,卻都站得整整齊齊,連呼吸都保持著一致的節(jié)奏,形成一片無聲卻厚重的陣列,像一堵堅實的墻,守護著這片宗門,也迎接著他們的英雄。
山間的風輕輕吹過,撩動眾人的衣袍,左若童的道袍下擺掃過青石板上的苔蘚,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澄真的衣袂貼在手臂上,勾勒出他因用力而緊繃的肌肉線條;似沖的劍穗晃了晃,滴下一顆露珠,砸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蛇@風,卻吹不散那份莊嚴肅穆的氣氛,反而讓空氣里的鄭重更濃了幾分,連晨霧都像是被這份心意打動,漸漸退去,讓更多的晨曦灑下來,落在眾人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光。
左若童率先邁步上前。他沒有走得太快,烏木杖每一次落在青石板上,都會發(fā)出“篤”的一聲,沉穩(wěn)而有力,卻又帶著不容錯辨的急切——那是等了許久,終于見到牽掛之人的迫切。走到羅恩面前時,他停下腳步,烏木杖輕輕靠在身側,目光先是落在羅恩沾塵的衣袍下擺,又緩緩上移,掠過他袖口的淡綠草藥印,再到他眼底的紅血絲,最后停在他微微顫抖的指尖。那目光很輕,卻又很細,像是要將羅恩這段時間的辛苦,都一一映入眼底。
左若童的嘴角先是微微抿起,像是在壓抑著什么——或許是看到羅恩這般疲憊的心疼,或許是見到他平安歸來的激動。片刻后,他緩緩展開一抹笑容,那笑容很淺,卻很真:眼角的細紋擠在一起,像是藏著無數的牽掛;嘴角的弧度不大,卻透著如釋重負的輕松;眼神里先是閃過一絲心疼,隨即又被驕傲的光芒取代——這是他的弟子,是三一門的傳人,更是異人界的“生命主宰”。
他沒有說“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也沒有提“你為宗門立了大功”,那些話在他看來,都太輕了,不足以表達此刻的心情。他只是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輕輕覆在羅恩的肩膀上,然后微微用力,拍了下去。那力道不算輕,卻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左若童的手掌因為常年練拳,掌心有些粗糙,卻異常溫暖,拍在羅恩的肩膀上,像是在傳遞著一股無形的力量,又像是在確認:你真的平安回來了,沒有受傷,沒有折損。
“回來就好?!?/p>
四個字,說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卻在山間久久回蕩。晨霧徹底散了,古松的枝葉不再晃動,連門人們的呼吸都頓了一瞬。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激昂的贊美,卻把所有的牽掛、所有的認可、所有的安心,都濃縮在了這四個字里。左若童的手沒有收回,指尖能清晰感受到羅恩肩膀的輕微顫抖——那是疲憊到極致的反應,也是情緒放松后的本能。他又輕輕按了按羅恩的肩膀,像是在安撫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又像是在告訴羅恩:回來了就好,剩下的,有宗門在。
羅恩看著左若童眼角的細紋,感受著肩膀上那只手掌的溫度,連日來積壓的疲憊與委屈,像是找到了一個出口,瞬間涌了上來。他的喉結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聲音有些哽咽,只能強行壓下去,最終只化作一句沙啞的回應:“掌門,我回來了?!闭f這話時,他的目光落在左若童的烏木杖上,那杖頭的光澤,讓他想起小時候,左若童也是拄著這根杖,教他練基本功的場景,眼眶不由得微微發(fā)紅。
他的話音剛落,左若童身側的澄真便率先躬身。他的動作很標準,雙手交疊于胸前,腰彎得很深,幾乎與地面平行,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激動的:“恭迎師兄歸山?!彼茮_緊隨其后,他放下握著劍鞘的手,雙手垂在身側,躬身時動作有些僵硬,卻格外認真,語氣里沒了往日的隨意,多了幾分鄭重:“師兄,歡迎回來。”
緊接著,身后數百位三一門人齊齊躬身。衣袍摩擦的聲響整齊劃一,像是一首無聲的歌,匯聚成一片厚重的聲音:“恭迎師兄(師叔師伯)歸山!”那聲音不算響亮,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撞在古松的樹干上,又反彈回來,在山谷間久久回蕩。年長的執(zhí)事們,躬身時雙手微微合十,眼底滿是欣慰;中年弟子們,脊背彎得筆直,聲音堅定;年輕弟子們,雖然有些緊張,卻依舊努力把聲音喊得響亮,眼神里滿是崇拜。
他們敬的,從來都不只是羅恩“三一門真?zhèn)鞯茏印钡纳矸荨K麄兙吹?,是那個在甲申之亂最慘烈時,于尸山血海中撐開淡藍色Room領域,喊出“既入此間,無人可再傷你”的守護者;是那個不分正邪、不管門派,只要有人受傷,便會伸出援手的醫(yī)者;是那個面對踐踏中立底線的追擊者,以“空間放逐”捍衛(wèi)原則,卻又不奪人性命的強者;是那個拖著疲憊的身軀,在戰(zhàn)場上空灑下“生命禮贊”,防止瘟疫蔓延的“生命主宰”。他們敬他的慈悲,敬他的原則,敬他的強大,更敬他在黑暗歲月里,為所有人撐起的那片光明。
羅恩的事跡,早已隨著幸存者的腳步,傳遍了三一門的每一個角落。有從高山戰(zhàn)場回來的弟子說,他曾看到羅恩跪在滿是血污的碎石地上,為一位邪派修士接駁斷裂的經脈,身邊就是那位修士之前攻擊過他的同伴,可羅恩卻絲毫不在意,只是專注地救人;有負責采購草藥的執(zhí)事說,他在山下的藥鋪遇到過一位凡人郎中,郎中說,羅恩曾為了救一個染了尸毒的凡人孩子,耗盡了身上最后一絲炁勁,自己卻暈了過去;還有留在宗門的長老說,前段時間有其他門派的人來拜訪,提起羅恩時,哪怕是之前與三一門有過節(jié)的門派,語氣里都滿是敬重。這些故事,沒有添油加醋,卻讓每一位三一門人都為之自豪——因為羅恩,三一門的聲望不再僅僅源于“逆生三重”的威名,更源于這份守護生命的大義,這份聲望,比任何功法、任何戰(zhàn)績都更珍貴,也更長久,已然達到了宗門建立以來前所未有的頂點。
羅恩看著眼前躬身行禮的眾人,感受著這份沉甸甸的敬意,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他緩緩抬起手,對著眾人微微頷首,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卻很平和:“多謝諸位同門。”他沒有居功,沒有說自己做了多少事,仿佛之前那些在尸山血海中的奔波、那些耗盡心力的救治,都只是他該做的事??烧沁@份平和與謙遜,更讓眾人敬佩——立了如此驚天動地的功績,卻依舊保持著初心,沒有半分驕傲自滿,這才是真正的強者風范。
左若童收回按在羅恩肩膀上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動作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走,回山。我讓膳房燉了你喜歡的蓮子羹,用的是后山泉眼的水,慢火燉了三個時辰,正好給你補補身子?!彼f著,自然地接過羅恩手里的一個小布包——那是羅恩從救治點帶回來的,里面裝著幾株還沒來得及整理的草藥,左若童的動作很熟練,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照顧他。
羅恩沒有拒絕,只是輕輕點頭,跟著左若童轉身,朝著山門內走去。他的腳步依舊有些虛浮,卻比剛才穩(wěn)了許多,像是有了左若童在身邊,連疲憊都減輕了幾分。身后的門人們緩緩直起身,自動分成兩隊,讓出一條寬敞的通路,目光追隨著他們的身影,直到他們走進山門深處,消失在古松的陰影里。
山間的風再次吹過,古松的枝葉重新晃動起來,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卻不再是之前的莊重,多了幾分輕快。晨曦灑在青石板上,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像是在為他們鋪就一條溫暖的歸途。
三一門的英雄,回來了。
這片因他而更加榮耀的宗門,終于迎回了那個在外守護世界的孩子。
而這份屬于三一門、屬于羅恩、屬于所有被他守護過的人的溫暖與敬意,也將像這山間的古松一樣,在歲月的長河里,慢慢生長,愈發(fā)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