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還殘留著麻紙粗糙的觸感,那封來自張懷義的密信被妥帖疊在貼身衣袋里,隔著布料,能隱約感受到紙面的褶皺,像是將那句“暗流涌”的警示,牢牢印在了心口。羅恩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風帶著山林的氣息涌進來,不再是之前的涼意,而是裹著新抽草木的清香,混著遠處村落升起的炊煙味,溫柔地拂過他的臉頰,像是在安撫他因密信而沉下去的思緒。
窗外的山林,早已不是戰(zhàn)時那般蕭索。之前被異術灼燒的林地,此刻冒出成片的嫩綠蕨類,葉片上沾著的晨露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幾株被攔腰折斷的喬木,竟從斷口處抽出了新的枝丫,枝尖頂著嫩黃的芽苞,透著倔強的生機;一只灰褐色的松鼠從樹干上竄過,嘴里叼著顆松果,停下時警惕地看了窗內一眼,又飛快地鉆進了灌木叢,留下一陣細碎的枝葉晃動聲。遠處的山腳下,能看到凡人村落的屋頂,淡灰色的炊煙裊裊升起,在晨光里拉成細長的線,偶爾還能聽見幾聲孩童的嬉笑,隔著風傳過來,模糊卻真切。
這是甲申之亂后,用無數(shù)生命換來的平靜。羅恩望著眼前的景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上的木紋——那是他戰(zhàn)前親手打磨過的,此刻觸感依舊光滑。記憶像是被風掀開的書頁,一頁頁在腦海里翻動:想起在高山戰(zhàn)場,他跪在滿是血污的碎石地上,用“微觀剝離”一點點剔除傷員臟腑間的彈片,指尖沾著的血漬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想起在毒霧峽谷,他撐著Room領域,看著“生命之雨”落在中毒者臉上,看著他們從抽搐不止到緩緩睜開眼睛,眼底重新燃起光;想起凈化戰(zhàn)場時,金色光流掃過尸骸,看著腐臭消散、草芽破土,那時他以為,只要驅散了戰(zhàn)火,和平就能長久停留。
可張懷義的信,像一盆微涼的水,澆醒了這份短暫的安穩(wěn)。他忽然明白,自己之前所見的“平靜”,不過是戰(zhàn)火退去后的余溫。那些藏在人性深處的貪婪,不會因為一場戰(zhàn)亂的結束而消失——有人會覬覦戰(zhàn)后空置的勢力版圖,有人會執(zhí)著于未到手的奇技,有人會為了舊日恩怨再次拔刀;那些因理念不同而生的沖突,也不會輕易消解,正道與邪派的界限、異人與凡人的隔閡、門派間的傳承之爭,都只是暫時被戰(zhàn)火壓下,一旦時機成熟,便會再次浮出水面;更別提那藏在暗處的耀星社,張懷義的警示絕非空穴來風,他們“所圖甚大”的野心,像一顆埋在和平之下的炸彈,不知何時便會引爆。
風再次吹過,帶著遠處的嬉笑聲,卻再也無法讓羅恩的心緒輕松起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曾握著草藥,曾操控金色光流,曾撐起淡藍色的Room領域,也曾在空間放逐時微微顫抖。這雙手上,有草藥汁液的淡印,有操控絲線留下的薄繭,也有救治時不小心蹭到的血痕。就是這雙手,執(zhí)掌著能救人也能御敵的力量;就是這雙手,在尸山血海中,為無數(shù)人撐起了一片生命凈土。
“生命守護者”……之前聽到別人這樣稱呼他時,他只當是一份贊譽,一份對他救治行為的認可??纱丝陶驹诖扒?,看著這片漸漸恢復生機的山林,想起那些被他救回的生命,想起那些因他而得以延續(xù)的門派傳承,想起張懷義信里的警示,他才真正明白,這四個字從來都不是簡單的稱號。它是一種選擇,是在見過最黑暗的死亡后,依然選擇守護光明;是一種承諾,是對那些信任他、依賴他的人,許下“不再讓他們陷入戰(zhàn)火”的約定;更是一份使命,一份需要他用一生去踐行的、沉甸甸的責任。
他緩緩握緊雙手,指尖的蒼白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的力量。真炁在經脈里緩緩流轉,不再是之前的滯澀,而是帶著一種溫和卻不容動搖的韌性——那是經歷過損耗與恢復后,更加純粹的力量,也是為了守護而重新凝聚的決心。他知道,未來的挑戰(zhàn)絕不會比甲申之亂輕松:耀星社的行蹤成謎,無根生的目的難測,人性的貪婪與沖突隨時可能引發(fā)新的動蕩,甚至可能有更詭異的威脅藏在暗處,等著打破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
可這些,都不再能讓他猶豫。他見過生命逝去時的絕望,也見過生命重生時的喜悅;他感受過守護他人時的沉重,也體會過被他人信任時的溫暖。這些經歷,像一道道刻在靈魂里的印記,讓他的信念愈發(fā)清晰——無論未來面對何種風雨,無論暗處的陰影有多濃重,他的核心永遠不會改變:守護每一個鮮活的生命,守護這片土地上用鮮血換來的平靜,守護那些藏在炊煙與嬉笑里的、最平凡也最珍貴的安穩(wěn)。
窗外的松鼠再次竄了出來,這次沒有再警惕地張望,而是抱著松果坐在樹枝上,小口啃食著,陽光落在它灰褐色的皮毛上,鍍上一層暖金。羅恩看著這一幕,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淺淡卻堅定的笑容。他輕輕關上窗,轉身走向案幾——案幾上,那盆青竹的新葉正迎著晨光舒展,像是在無聲地呼應著他的決心。
使命從未結束,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延續(xù)。而他,早已做好了準備,迎著未來的風雨,繼續(xù)走在“生命守護者”的道路上,一步一步,堅定而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