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突然轉(zhuǎn)了方向,從山谷外卷來帶著晨露的寒意,裹著巖縫里的碎石子,打在護衛(wèi)們殘破的甲片上發(fā)出“叮?!钡拇囗?,又砸在將熄的殘火里,濺起細碎的火星。無根生聽到“操縱”“漠視”兩個詞時,先是垂眸低笑,那笑聲輕得像風拂過枯樹葉,卻裹著幾分“夏蟲不可語冰”的憐憫,仿佛羅恩談?wù)摰牟皇巧羁痰摹罢\”,而是孩童手里的玩具。他緩緩搖頭,指尖輕輕彈了彈墨色長衫下擺沾著的青苔碎屑——那碎屑帶著巖縫的濕冷,落在地上時還滾了兩圈,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整理一件珍寶,眼神里卻透著不容置喙的篤定:“渡者,你還是沒懂?!\’從來不是你口中的‘克制’,更不是你推崇的‘善良’——它是發(fā)自本心的純粹,是不被任何規(guī)則、任何道德捆綁的自由,像剛落地的赤子,餓了就放聲哭,渴了就拼命鬧,不會因為‘該懂事’就憋著眼淚,也不會因為‘要善良’就忍著饑餓去讓別人。”
他抬手指向山谷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指尖泛著極淡的星芒,語氣里漸漸添了幾分狂熱,眼神亮得驚人,仿佛能透過層層夜色,看到他心中那個“無拘無束”的新世界:“你以為舊秩序里的那些修士,都是心甘情愿守著‘門規(guī)’‘傳承’嗎?去年冬,南方青城山腳下,有個姓林的女弟子,明明在符箓上有絕佳的天賦,能悟透連長老都頭疼的‘引雷符’,卻因為宗門‘傳男不傳女’的死規(guī)矩,只能偷偷在柴房里練習(xí)。柴房里的煤油燈熏黑了她的指尖,術(shù)法卷軸被她藏在床板下,連睡覺時都要攥著一角——直到宗門長老踹開門時,她還在畫最后一筆符紋,卷軸被撕碎,她的雙手被打斷,長老說‘女子學(xué)符,有違天和’。”
無根生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刻意渲染的悲憤,卻又在尾音處轉(zhuǎn)成嘲諷:“這就是你要維護的‘秩序’?我引發(fā)亂局,就是要撕了這些裹著‘道義’的虛偽面紗,打破這些捆在人身上的枷鎖!讓那個林姓女弟子敢拿起術(shù)法反抗打斷她手的長老,讓那些被‘門規(guī)’壓迫、被‘傳承’束縛的修士,敢直面自己的本性——哪怕他們的‘誠’是惡的、是狠的,是想把壓迫自己的人踩在腳下,那也是真實的!總好過戴著‘善良’的面具,活成別人希望的樣子?!?/p>
他突然張開雙臂,墨色長衫在夜風中獵獵展開,像蝙蝠的翼,裹著夜色的寒意,連飄落的火星落在衣袍上都瞬間熄滅,仿佛他要將整個山谷的黑暗、整個異人界的“束縛”都攬入懷中。聲音里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像古老的咒語,試圖讓周圍的人都認同他的理念:“只有在絕對的混亂里,所有的偽裝才會被撕碎——那些道貌岸然的長老,會露出貪婪的本性;那些溫順聽話的弟子,會顯出反抗的棱角;只有在這樣絕對的真實里,真正的‘誠’才會顯露出來!這樣誕生的‘新秩序’,才不是靠規(guī)矩捆出來的,不是靠道德逼出來的,而是靠每個人的本心撐起來的!”
他的目光掃過羅恩身后的護衛(wèi),最后落在羅恩身上,語氣里的嘲諷更濃:“可你呢?你救了他們,把他們放進你打造的‘庇護點’里,給他們安穩(wěn)的住處,給他們療傷的丹藥,卻讓他們不敢再面對自己的‘誠’——那個林姓女弟子,現(xiàn)在躲在你的庇護點里,連看到符箓都會發(fā)抖,她還敢再拿起符筆嗎?那個西北荒原的老修士,連翻典籍的力氣都沒有,他還敢再提‘同歸于盡’嗎?你用‘善’做了個精致的牢籠,把他們的本性、他們的‘誠’都鎖在里面,卻還說這是‘拯救’?!?/p>
“建立在億萬枯骨與血淚之上的‘誠’,不過是魔道的狂歡!”
羅恩猛地向前一步,素白的衣袍下擺掃過地上的血漬,那血漬早已凝固成暗紅的痂,卻依舊帶著冰冷的沉重。他的眼神銳利如出鞘的長劍,沒有絲毫躲閃,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堅硬的巖面上,震得周圍的火星都微微顫動,連山風都似乎頓了一下:“你說的‘誠’,是讓那個林姓女弟子用術(shù)法屠了整個宗門?是讓被壓迫的修士把刀砍向無辜的村民?去年甲申之亂,北方有個高家村,不過是收留了三個逃難的修士,就被你口中‘顯露本心’的亂徒屠了滿門——我曾去過那里,斷墻上還留著刀劈的痕跡,村口老槐樹的樹洞里,藏著一個沒來得及送出的白面饅頭,那是村民給修士準備的;村西頭的草屋里,還躺著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孩子已經(jīng)沒了氣息,她的手還緊緊護著孩子的胸口?!?/p>
羅恩的聲音放緩了些,卻多了幾分沉甸甸的悲痛,目光掃過身邊的端木瑛——她正緊緊攥著拳頭,指節(jié)泛白,眼底滿是對無根生話語的排斥,連嘴唇都抿成了一條冷線;再看向那些護衛(wèi),他們有的低下了頭,有的攥緊了手中的斷刃,眼神里滿是對“枯骨血淚”的認同。羅恩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那些亂徒的‘誠’,是毫無底線的惡;那些村民的血,是你‘混亂’的代價!這不是‘誠’,這是借著‘本心’的名義,釋放人心中最原始、最野蠻的惡,是把‘破壞’當成了‘自由’,把‘殺戮’當成了‘真實’!”
他抬手,指向身邊那個剛被救醒的年輕護衛(wèi)——那護衛(wèi)正扶著斷腿的同伴,眼神里沒有仇恨的瘋狂,只有對同伴的擔憂,和對“能活下去”的慶幸。羅恩的語氣里添了幾分溫度,不再是尖銳的反駁,而是帶著一種清明的篤定:“真正的‘誠’,應(yīng)是在尊重生命基本權(quán)利的前提下,對內(nèi)心光明的追尋。是那個林姓女弟子敢反抗‘傳男不傳女’的規(guī)矩,卻不會傷害無辜的師弟師妹;是那個西北老修士愿守護宗門典籍,卻也懂得‘活著才能把典籍傳下去’,而不是非要自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克制,是見人受難時伸手相助的本能——就像剛才,這個年輕護衛(wèi)寧愿自己斷腿,也要把最后一張防御符推給同伴,這才是本心的‘誠’,是為了守護,而非破壞。”
羅恩重新看向無根生,眼神里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絲惋惜,卻更多的是堅定,像扎根在石縫里的青松,無論風怎么吹都不會彎腰:“無根生,你從一開始就走偏了。你把‘打破規(guī)則’當成了‘解放’,把‘制造混亂’當成了‘真實’,把‘釋放惡’當成了‘誠’。你追求的從來不是什么‘新秩序’,而是你自己心中那套‘唯我獨尊’的執(zhí)念——你想讓所有人都按照你的‘誠’活,想讓整個異人界都陷入你想要的混亂,這才是最徹底的操縱!你的道,只會讓更多人失去生命,失去選擇的權(quán)利,只會讓異人界變成人間煉獄?!?/p>
山風越來越冷,殘火的火星越來越弱,最后只剩下幾點微弱的橘光,在夜色里搖搖欲墜。無根生臉上的狂熱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冷漠,他緩緩放下雙臂,墨色長衫垂落下來,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緒,只留下嘴角一道冷硬的弧線。羅恩則依舊站得筆直,素白的衣袍在漸亮的天色里,像一道不肯熄滅的光,與無根生周身的黑暗形成鮮明的對比。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山風掠過巖縫的嗚咽聲,和兩人之間那股關(guān)于“何為誠”的、無法調(diào)和的對峙——這對峙,早已不是簡單的理念碰撞,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道”,在夜色的山谷里,展開了最激烈的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