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門后山的竹海,又落了三十次秋霜。春日里,新筍會頂破腐葉,在晨霧中冒出嫩黃的筍尖,羅恩會沿著竹間小徑散步,看著它們在月余間長成挺拔的新竹,竹節(jié)上還帶著未褪的白霜;盛夏時,竹蔭濃密得能遮住整片天空,他坐在廊下煮茶,風穿過竹葉的縫隙,會帶來帶著水汽的涼意,偶爾有竹蟲落在茶盞邊,他會輕輕拂開,看著蟲兒順著竹桿爬回葉間;深秋的夜里,竹葉會簌簌落下,鋪在青石路上,像一層柔軟的金毯,他會踩著落葉去閣樓翻檔案,鞋底沾著的葉屑,會在案幾上留下細碎的痕跡;寒冬時,積雪會壓彎竹枝,竹樓的窗欞上會結出冰花,他會在爐子里燒上松針,讓暖融融的煙火氣,驅散山間的寒氣。
這春去秋來、寒來暑往的循環(huán),悄悄帶走了三十個年頭。時光像竹間的溪水,看似平緩無波,卻在不知不覺中,漫過了異人界的每一個角落,沖刷出全新的模樣。
山下的異人界,早已適應了哪都通主導的新秩序。曾經(jīng)穿梭城鄉(xiāng)的廂式貨車,換成了更寬敞、更隱蔽的新能源車型,車廂里不僅能裝快遞,還配備了小型的“靈力屏蔽裝置”,能在運輸異人物資時,避開所有科技與異術的探查;網(wǎng)點的登記冊早已變成了電子檔案,探員們用特制的“靈力記錄儀”記錄異人的能力波動,數(shù)據(jù)實時上傳到總部的云端,再也不用擔心紙質檔案丟失或損壞。日常的異人糾紛,大多由年輕的探員處理——他們不再像老一輩那樣依賴術法硬剛,反而更擅長用“協(xié)調”與“規(guī)則”解決問題:有兩個開小吃店的異人,因“用異術提升食材口感”爭客源,探員沒有評判誰對誰錯,反而幫他們設計了“特色聯(lián)名款”,讓兩人從競爭對手變成了合作伙伴,生意比以前更紅火。
科技的浪潮,也悄悄改變了異人的生活。年輕的異人會用手機App記錄自己的修行進度,App能根據(jù)靈力波動,分析出修行中的瓶頸;有人開了“異術科技公司”,研發(fā)出能輔助低階異人穩(wěn)定靈力的“靈力手環(huán)”,手環(huán)的芯片里,還刻著端木瑛當年留下的雙全手符文;甚至有凡人企業(yè)與異人合作,推出了“安神香薰”——里面添加了用異術提純的草藥成分,能幫助凡人緩解壓力,卻又不會暴露異術的存在。異人們漸漸學會了在現(xiàn)代化社會里“隱藏”與“融合”:上班時,他們是穿著西裝的普通職員,只有在下班后,才會在專門的“修行室”里運轉靈力;逛超市時,他們會用微弱的異術挑選最新鮮的食材,卻從不會讓凡人察覺異?!@種“低調的共存”,成了新時代異人生活的常態(tài)。
老一輩的強者,也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左若童早已不再處理宗門瑣事,將三一門交給了陸瑾與澄真,自己隱居在竹海深處的另一座竹樓里,每日只做兩件事:煮茶,與羅恩對弈;澄真成了三一門的“傳承長老”,負責教導年輕弟子,他把端木瑛的雙全手研究與三一門的逆生術結合,編寫出了更適合新時代弟子的修行教材;哪都通的老孟也退了休,偶爾會來竹??赐_恩,兩人坐在廊下,會聊起當年甲申之亂的往事,老孟總說:“現(xiàn)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太多了,咱們沒白忙活?!?/p>
而隱居在竹樓里的羅恩,歲月似乎格外優(yōu)待他。因早年服用過生命果實,他的容貌依舊停留在三十歲左右的模樣——素白長袍穿在身上,依舊挺拔;手指拂過竹椅扶手時,依舊修長有力;唯有那雙眼睛,變了太多。曾經(jīng)眼底的銳利與果決,被時光磨成了溫潤的深邃,像是藏著整片竹海的歲月:看徐翔從基層探員,一步步升到哪都通華北分區(qū)主管的報告時,眼底會泛起欣慰的光;看張楚嵐考上大學,在凡人校園里過著普通生活的照片時,眼底會掠過一絲柔和;偶爾看到耀星社在暗處活動的零星消息時,眼底又會凝起淡淡的凝重。這些情緒,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直白,而是像茶盞里的茶葉,沉在杯底,只在細看時,才能察覺那細微的波動。
他成了異人界一個“活著的傳說”。年輕的異人,大多只聽過他的名字——在三一門的歷史課上,老師會說“當年甲申之亂,是羅恩先生護住了通天箓與雙全手”;在哪都通的培訓手冊里,會寫“遇到極端危機,可通過最高權限聯(lián)系‘特別顧問’”;甚至在市井的茶館里,說書先生會編出“羅恩先生一劍破萬法”的故事,聽得孩子們眼睛發(fā)亮。但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偶爾有老輩異人來竹海拜訪,也只是在廊下喝一杯茶,聊幾句近況,從不會對外透露他的生活;三一門的弟子,也只知道后山有位“前輩”,卻從不敢輕易靠近竹樓——這種“鮮為人知”,反而讓他的傳說更添了幾分真實的厚重。
有一年深秋,張楚嵐因一次偶然的異術覺醒,被哪都通注意到。徐翔親自帶隊去處理,在提交的報告里,悄悄加了一句:“目標情緒穩(wěn)定,已安排心理疏導,暫無暴露風險。”這份報告輾轉送到羅恩手里時,他正坐在廊下看落葉。指尖劃過“張楚嵐”三個字,他想起三十年前,那個在農(nóng)家土炕上抓玉米餅的孩子,如今已長成了能自己應對危機的青年。他沒有做任何干預,只是在報告上輕輕畫了一個“√”,然后將其歸入“已成年遺孤”的檔案夾里。
竹風又起,吹得案幾上的檔案頁輕輕翻動,露出里面泛黃的照片——有徐翔剛加入哪都通時的青澀模樣,有張楚嵐小時候的笑臉,有鄭子布在海外基地整理典籍的背影,有端木瑛在研究室調試設備的側影。羅恩抬手將檔案合上,端起早已涼透的茶盞,看向遠處的云海。陽光穿過云層,灑在竹海上,泛起金色的波光,像時光流淌的痕跡。
三十年的光陰,在他身上沒有留下容貌的痕跡,卻在他心里沉淀了太多——有守護的欣慰,有未竟的牽掛,有對未來的期許。他依舊是那個隱居在竹海的守望者,只是這份守望,早已從“護住當下”,變成了“看著未來長大”。而異人界的傳說,還會繼續(xù)流傳下去,像竹海里的風,帶著時光的智慧,吹向更遠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