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羅天大醮的喧囂仿佛還縈繞在耳畔,觀禮席上鼎沸的人聲、比武臺的炁力碰撞聲、各方勢力的低語交鋒聲,交織成一段鮮活的聲響,久久未散。張楚嵐那副看似散漫卻暗藏機鋒的模樣,馮寶寶抱著黃瓜時澄澈懵懂的眼神,還有兩人周身纏繞的、與甲申之亂緊密相連的命運絲線,如同清晰的烙印,深深印在羅恩的腦海之中。
但此時的他,并未沉浸在盛會開啟的暗流涌動里。三一門后山的禁地深處,他正盤膝靜坐于一方千年寒玉之上。這里遠離宗門的煙火氣,四周環(huán)繞著隔絕炁息的天然結(jié)界,崖壁上生長的千年石蓮散發(fā)著微弱的清輝,將禁地映照得愈發(fā)靜謐。寒玉的涼意透過衣衫滲入肌理,卻絲毫未影響他體內(nèi)流轉(zhuǎn)的平穩(wěn)炁息,反而讓他的心神愈發(fā)沉靜,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古水。
羅恩清楚,羅天大醮上的每一次介入,無論是暗中提醒徐翔,還是遠程指引馮寶寶避開陷阱,都不過是針對當下節(jié)點的臨時應(yīng)對。就像醫(yī)者只治標不愈本,縱然能化解眼前的幾次危機,那些深埋在時光里的悲劇根源,那些早已糾纏成型的因果死結(jié),終究還是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再次釀成新的禍患。
他想起情報中徐翔坎坷的一生。那個后來將馮寶寶視作家人的哪都通大區(qū)負責人,早年卻有著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慘童年。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家園被毀,親人離散,年幼的他在廢墟中掙扎求生,見識了太多人性的丑惡與世間的殘酷,這份創(chuàng)傷幾乎貫穿了他的半生,即便后來身居高位,眉宇間也始終藏著揮之不去的滄桑。而這份童年的苦難,不僅塑造了他堅韌卻也多疑的性格,更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他后來守護馮寶寶的方式——他總想著用盡全力將馮寶寶護在羽翼之下,卻也因過往的陰影,在某些關(guān)鍵抉擇上帶著猶豫。
羅恩還想到了馮寶寶。她的身世之謎如同籠罩在異人界上空的迷霧,而她與徐翔的相遇相知,正是解開迷霧的重要線索。徐翔童年的軌跡若能有所改變,或許他與馮寶寶的羈絆會更早建立,或許能在馮寶寶失憶流浪的歲月里,為她減少更多顛沛流離的苦楚,甚至能提前留存下關(guān)于她身世的關(guān)鍵線索,避免日后無數(shù)次徒勞的探尋。
更重要的是,徐翔作為連接異人界與凡人社會的關(guān)鍵人物,他的成長軌跡牽動著哪都通后續(xù)的諸多決策,也間接影響著張楚嵐、馮寶寶等人未來的路。想要徹底扭轉(zhuǎn)那些注定發(fā)生的悲劇,斬斷那些惡性因果的鏈條,就必須跳出“只在當下干預”的局限,從更根源的節(jié)點入手。
心念及此,羅恩緩緩閉上雙眼。周身的炁息驟然收斂,緊接著又猛地擴散開來,不再局限于禁地之內(nèi),而是與三一門的山川草木、天地炁機相融。他將磅礴如海的神識一點點凝練,如同將萬頃湖水壓縮成一滴精華,與此同時,他調(diào)動起對生命法則與空間法則的極致理解——生命法則讓他能洞悉萬物生長消亡的因果脈絡(luò),空間法則讓他能突破三維世界的桎梏,觸及那玄之又玄的時間維度。
這絕非尋常異術(shù),更不是逆天改命的禁忌之法。逆轉(zhuǎn)光陰會引發(fā)不可預測的時空亂流,稍有不慎便會反噬自身,甚至讓整個異人界的秩序崩塌,這是羅恩絕不會觸碰的底線。他要做的,是一種立足于高維層面的“觀測”與有限介入。就像站在高山之巔俯瞰河流,既能看清河水的走向,也能在關(guān)鍵處投入一顆石子,輕輕改變水流的軌跡,卻不會截斷整條河流的奔涌。
他的大部分意識依舊牢牢扎根在當下的三一門禁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維持著自身與現(xiàn)世的聯(lián)系,這是他避免被時空之力吞噬的根基。而另一縷被凝練到極致的“意念”,則如同被剝離出來的純粹精神體,在生命法則與空間法則的包裹下,化作一道近乎透明的流光。
這道意念沒有實體,卻帶著無與倫比的精準度,如同技藝精湛的船夫駕馭著一葉扁舟,悄然駛?cè)肓藭r光的長河。長河之中,無數(shù)畫面飛速掠過——甲申之亂時的漫天烽火,三一門早年的鼎盛景象,張之維年輕時意氣風發(fā)的模樣,張懷義帶著年幼的張楚嵐輾轉(zhuǎn)逃亡的身影……這些碎片化的時光片段,都未曾讓這道意念停留。
羅恩的意念如同一個精準的錨,穿過數(shù)十年光陰的風浪,掠過無數(shù)或喧囂或沉寂的年代,最終穩(wěn)穩(wěn)鎖定在了一個特定的節(jié)點。
那是一個戰(zhàn)火紛飛、社會劇變的年代。天空被硝煙染成了灰暗的顏色,遠處的城鎮(zhèn)在炮火中搖搖欲墜,斷壁殘垣遍布大地,偶爾傳來的槍炮聲與人們的哭喊聲響徹曠野。泥濘的道路上,逃難的人群扶老攜幼,臉上滿是絕望與疲憊。而在一片被炸毀的村落廢墟旁,一個瘦小的孩童正蜷縮在斷墻之下,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沾滿了泥土與血跡,正是年幼的徐翔。
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早已看不出原貌的布偶,那是親人留下的唯一念想。餓了只能啃幾口撿來的發(fā)霉干糧,冷了就縮成一團相互取暖,稍有風吹草動便嚇得渾身發(fā)抖。此刻的他,還未見識到異人世界的神奇,更未想到自己未來會成為一方勢力的負責人,眼中只有對生存的渴望與對周遭世界的恐懼。這,正是徐翔悲慘童年的伊始,也是他一生創(chuàng)傷的起點,更是羅恩此行鎖定的核心因果節(jié)點。
那道凝練的意念悄然停駐在廢墟的上空,如同一片無形的羽毛,沒有驚動任何生靈,卻已將這個節(jié)點的一切盡收感知。羅恩能清晰感受到孩童徐翔身上微弱的生命氣息,能捕捉到他心中純粹的恐懼與無助,更能看到纏繞在他身上的、未來諸多悲劇的因果萌芽。
禁地中的羅恩,眉心微微舒展。他并未急于動手,只是讓這道意念靜靜觀測。有限的介入絕非強行改變,而是要在最合適的時機,用最溫和的方式,輕輕撥動因果的齒輪——或許是留下一份足以讓他安穩(wěn)度過幾日的食物,或許是引導他避開一場即將到來的災(zāi)禍,或許是在他心中埋下一顆“守護”的種子。
這些細微的舉動,看似微不足道,卻能像投入湖面的第一顆石子,在未來的時光里漾開層層漣漪,逐漸改變徐翔的成長軌跡,進而影響他與馮寶寶的羈絆,甚至間接松動那些困擾異人界數(shù)十年的因果死結(jié)。
千年寒玉上,羅恩的身影依舊靜如磐石。禁地的石蓮依舊散發(fā)著清輝,時光長河中的意念如同穩(wěn)穩(wěn)扎根的錨,將數(shù)十年后的他與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緊緊相連。這場跨越時空的觀測與介入,沒有驚天動地的術(shù)法碰撞,卻藏著足以改寫未來的力量。而他知道,真正的改變,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