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最后一縷余暉隱入深山時,林莽深處一座廢棄道觀的偏殿里,亮起了一盞昏黃的油燈。
道觀早已破敗,殿外的石階被青苔啃噬得坑洼不平,朱紅的殿門歪斜地掛在鉸鏈上,風(fēng)一吹便發(fā)出“吱呀”的哀鳴;殿內(nèi),落滿灰塵的三清神像只剩下半截底座,蛛網(wǎng)在神像殘臂間牽牽連連,如同天然的屏障。唯有中央那張青石雕花的石桌還算完好,桌面上刻著模糊的星圖紋路,顯然曾是某種議事或推演的法器。
此刻,石桌旁圍坐著五人。油燈放在石桌中央,跳動的火苗將五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映在斑駁的墻壁上,隨著氣流輕輕晃動,像極了暗處蟄伏的鬼魅。
無根生坐在石桌主位,褪去了白日里的素色長衫,換了件靛藍色的短褂,袖口和下擺沾著些許山林的露水與泥點,顯然是從三一門一路疾行而來。他墨發(fā)隨意束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遮住了部分眼神,只在開口時,眼底才會閃過一絲銳利的光。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石桌邊緣的星圖刻痕,指腹蹭過積灰,留下一道淺白的印記。
石桌左側(cè),坐著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壯漢。他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膚上紋著玄黑色的鬼面圖騰,圖騰從左肩延伸到腰腹,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他手中握著個酒葫蘆,時不時仰頭灌一口,酒液順著胡茬滴落,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他是“黑煞”,早年以蠻力聞名,能徒手撕虎豹,后來投靠無根生,成了他手下最得力的打手。
右側(cè),是位戴著黑色帷帽的女子。帷帽的紗簾垂至胸口,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頜和淡粉色的唇。她指尖捏著一枚青銅卦幣,卦幣在指間翻轉(zhuǎn)跳躍,發(fā)出輕微的“叮鈴”聲,眼神透過紗簾落在無根生身上,帶著幾分探究。她人稱“玄姑”,擅長卜筮推演,能從蛛絲馬跡中窺得先機,是無根生計劃中重要的“眼睛”。
下首,還坐著兩人:一個是持折扇的文士,身著青衫,折扇上畫著水墨山水,卻在扇骨處藏著細如牛毛的毒針,他是“文丑”,擅長用計謀,能不動聲色間置人于死地;另一個是穿粗布短打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雙手插在褲袋里,腳邊放著個不起眼的布囊,里面裝著他馴養(yǎng)的毒蠱,他是“蠱童”,年紀雖小,手段卻狠辣,曾用一只蠱蟲滅了整個山寨。
這五人,便是日后耀星社的核心雛形,也是無根生攪動異人界風(fēng)云的最初班底。
“畢哥,你從三一門回來,臉色就不對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黑煞先忍不住開口,粗啞的聲音打破了殿內(nèi)的寂靜,他放下酒葫蘆,指節(jié)敲了敲石桌,“難道左若童那老東西,還藏了后手?”
無根生抬眼,目光掃過眾人,緩緩搖頭:“左若童不足為懼,真正的變數(shù),是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人?!?/p>
“哦?”文丑輕搖折扇,扇面上的山水隨著動作流轉(zhuǎn),“能被畢哥稱為‘變數(shù)’的人,倒要聽聽是何方神圣?!?/p>
無根生指尖在石桌上輕輕一點,油燈的火苗驟然跳了跳,映得他眼底明暗交錯:“此人自稱‘渡者’,從天而降,穿著從未見過的怪異勁裝——黑色衣料,縫著銀色鉚釘,不像是此界之物?!彼D了頓,語氣變得凝重,“我與左若童死斗時,他從時空裂隙中墜落,直接打斷了戰(zhàn)局?!?/p>
“時空裂隙?”玄姑捏著卦幣的手指頓了頓,卦幣“?!钡芈湓谑郎希娉?,刻著“兇”字,“那不是傳說中連接不同維度的通道嗎?難道他是……天外之人?”
“有這個可能?!睙o根生點頭,繼續(xù)說道,“他的力量體系,與我們所知的異人手段截然不同。我曾兩次催動神明靈試探——第一次是試探他的底細,我的炁剛靠近他三尺,便被一股透明的力量分解;第二次是全力出手,試圖將他連同周圍的空間一起化歸先天一炁,可他只是抬手,便展開了一個半球形的透明屏障?!?/p>
“神明靈失效了?”黑煞猛地坐直身體,滿臉難以置信,“畢哥,你的神明靈不是能化解天下異術(shù)嗎?怎么會……”
“因為他掌控的不是‘炁’,而是‘空間’本身?!睙o根生的聲音沉了幾分,“我的神明靈能化解由炁構(gòu)成的一切,卻無法瓦解‘空間’這種本源規(guī)則。就像水可以滅火,卻滅不了承載火焰的柴薪?!?/p>
他抬手比劃了一下,仿佛在重現(xiàn)當時的場景:“除此之外,他還能操控生命本源。左若童當時已到道隕邊緣,身體布滿裂紋,本源潰散,可他只是將手掌按在左若童胸口,便涌出淡綠色的光華——那光華不是炁,卻能重組骨骼、續(xù)接經(jīng)脈,甚至將左若童的生命狀態(tài)回溯到受傷之前。”
“逆轉(zhuǎn)生死?”蠱童終于開口,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清脆,卻透著冷意,“這比我養(yǎng)的‘活蠱’還厲害,活蠱只能吊命,他卻能直接治好?”
“不止是治好?!睙o根生搖頭,眼神深邃,“他還點破了左若童逆生三重的根本誤區(qū),說‘生命是向前演化的奇跡,一味求逆,是在否定生命的意義’。左若童那老東西,竟被他說得道心動搖,對他奉若神明?!?/p>
殿內(nèi)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油燈燃燒的“滋滋”聲和殿外的風(fēng)聲。文丑收起折扇,指尖在扇骨上輕輕摩挲:“此人實力深不可測,理念又與我們截然不同——我們要的是打破現(xiàn)有秩序,他卻要‘渡人’,守著三一門那套規(guī)矩,這確實是個大麻煩?!?/p>
“更麻煩的是,我們查不到他的底細?!毙脫炱鹭詭?,再次擲出,這次卦象是“亂”,“我剛才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外來者入局,乾坤亂,變數(shù)生’,此人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打亂了我們原本的計劃。”
無根生看著石桌上的星圖刻痕,指尖沿著刻痕緩緩移動,像是在推演未來的走向:“甲申之亂的序幕本就快拉開了,我們聯(lián)合各方勢力,就是要借著這場亂局,打破龍虎山和四大家族的壟斷,建立新的秩序??蛇@個‘渡者’的出現(xiàn),就像一顆石子投入渾水,誰也不知道會激起多大的浪?!?/p>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眼神變得銳利:“他若只是個過客,倒也罷了;可他留在三一門,還點撥左若童修行,顯然不是只想待幾天。一旦三一門在他的幫助下恢復(fù)實力,甚至變得更強,我們之前針對三一門的布局,就全白費了?!?/p>
“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黑煞握緊拳頭,“要不要我?guī)┤?,去三一門把他……”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可。”無根生立刻阻止,“此人實力不明,我們連他的底細都沒摸清,貿(mào)然動手,只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引火燒身?!彼D了頓,繼續(xù)說道,“文丑,你派人去三一門附近盯著,摸清他的作息,看看他除了待在清修院,還會去什么地方;玄姑,你繼續(xù)推演卦象,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弱點;蠱童,你準備些隱蔽的蠱蟲,悄悄放在三一門周圍,一旦他離開三一門,就跟著他,查清楚他的來歷。”
“明白。”三人同時應(yīng)下。
無根生站起身,走到殿門口,推開歪斜的殿門,望向遠處三一門的方向。夜色漸濃,深山里的霧氣開始升騰,將遠處的山巒籠罩在一片朦朧中,如同他此刻的心境——原本清晰的計劃,因為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渡者”,蒙上了一層厚重的迷霧。
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渡者’?且看你能渡得了誰,又能渡到何方……這甲申之亂的渾水,既然你闖進來了,就別想輕易脫身。”
殿內(nèi)的油燈依舊跳動,五人的影子在墻壁上交織,如同一張無形的網(wǎng),正緩緩朝著三一門的方向張開。深山的風(fēng)更急了,吹得殿門“吱呀”作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奏響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