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炁迷窟里的空氣像被凍住了,張懷義那番帶著終極拷問的話語還懸在潮氣里,連青熒微光都似屏住了呼吸,靜靜等著羅恩的答案。無根生攥著玉符的手悄悄松了半分,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他盼著羅恩說“能”,盼著這份“能”里藏著破綻,好讓他抓住機會反駁;灰袍人按劍的手停在原地,耳朵豎得更直,連之前被霸王色震懾出的細汗都忘了擦;寬檐帽下的人也徹底抬起了帽檐,露出一雙帶著探究的眼,目光死死鎖在羅恩身上——所有人的心思,都像被一根線牽著,懸在了羅恩即將出口的話上。
而羅恩,面對這直指核心的拷問,臉上沒有半分被難住的窘迫,也沒有刻意掩飾的閃躲。他眉峰微蹙,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感慨,那感慨不是無力,是見過太多苦難后的沉淀——像行過萬里路的人,深知山川險阻,卻依舊保有前行的赤誠。他玄色衣擺下的手指輕輕動了動,之前附著的武裝色微光悄然褪去,只剩一層淺淡的暖意,仿佛在調(diào)整心緒,好把最真實的想法說出口。
接著,他緩緩搖了搖頭。那動作極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然后,兩個字輕輕落在了迷窟的寂靜里:“我不能。”
這兩個字不高,卻像一塊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潭水,瞬間打破了凝滯的氛圍。張懷義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攥著布袋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不是失望,是驚訝于這份直白;無根生嘴角的角落悄悄勾了勾,卻又很快壓了下去,眼底閃過一絲意外,顯然沒料到羅恩會如此坦誠;灰袍人按劍的手微微一顫,顯然也沒預想過這樣的答案。
羅恩沒管眾人的反應,繼續(xù)開口,語氣坦誠得近乎殘酷,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真實:“我非神明,沒有抬手就能抹去世間所有不公的本事。見聞色霸氣能讓我感知到三里外耕夫被地主奪走的鋤頭,能讓我聽見五里外稚童因饑餓發(fā)出的哭聲,卻不能讓地主憑空歸還田地,不能讓稚童手里立刻出現(xiàn)吃食;武裝色霸氣能讓我護住身前的人不被刀光所傷,卻不能護住天下所有在戰(zhàn)亂里流離的生靈——我亦只是這茫茫道途上的一個行者,有我能做到的事,也有我力所不及的遺憾。”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張懷義,又落在無根生身上,眼神里沒有半分掩飾,只有全然的通透:“我能做的,是看見耕夫被欺負時,幫他把鋤頭奪回來,再教他如何護住自己的田地;是看見稚童饑餓時,遞上一塊干糧,再告訴附近的農(nóng)戶如何抱團抵抗災荒——是盡力去彌補一些能彌補的遺憾,像扶正那些在風浪里即將傾覆的舟楫,不讓它載著一船人的希望沉進水里;是在亂世的洪流中,為溺水的人遞上一根浮木,讓他能抓住這絲生機,游到岸邊?!?/p>
說到這里,他話語一頓,抬起手,拂去了衣角沾著的一塊碎石,指尖的動作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語氣也隨之加重:“但,每個人腳下的路,終須自己去走。我能遞給他浮木,卻不能替他游過那片洪流;我能扶正他的舟楫,卻不能替他掌著船舵駛向遠方;我能告訴他如何護住田地,卻不能替他日復一日地耕種——我無法,也無意替代任何人去行路,去做出選擇?!?/p>
他看著張懷義,眼底帶著一絲了然:“你想為世道劈出一條新路,這路終究要你自己一步步去踩實,我能告訴你哪里有坑洼,哪里有荊棘,卻不能替你走完這條路;眾生想擺脫舊秩序的束縛,這束縛也終究要他們自己一點點去掙脫,我能為他們遞上一把開山的刀,卻不能替他們劈開所有的阻礙。”
這番話落時,迷窟里的霸氣余威徹底消散了,青熒微光變得柔和起來,不再是之前的冷澀,而是像裹了一層暖意,輕輕落在每個人的身上。張懷義攥著布袋的手慢慢松開了,指節(jié)泛白的痕跡漸漸褪去,眼底的迷茫像被風吹散的霧,一點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晰的信服——他忽然明白,羅恩的“不能”,不是無力,是真實。比起無根生那空泛而絕對的“誠”,比起“砸爛一切就能新生”的虛幻承諾,羅恩這番“有限度”的坦言,更貼近他作為一個“人”的認知:世間沒有神明,沒有誰能一手遮天改變所有,真正的希望,從來都藏在每個人自己的腳下,藏在“能做”與“盡力”之間。
無根生臉上的期待徹底沒了,他攥著玉符的手又緊了緊,指腹把玉面蹭得更亮,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羅恩的坦誠,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大破大立”背后的偏執(zhí),也讓他之前準備好的反駁,都堵在了喉嚨里?;遗廴税磩Φ氖志従徦砷_,眼神里的警惕淡了些;寬檐帽下的人重新垂下了帽檐,卻沒了之前的緊繃,肩線悄悄放松了半分——連他們都能感覺到,羅恩的話里沒有半分虛假,沒有半分算計,只有對世事的通透,和對眾生的尊重。
迷窟深處的水滴聲又響了起來,“嗒——”,落在碎石上,卻不再是之前的沉重,而是帶著一絲輕快,像在為這份坦誠鼓掌。張懷義看著羅恩,眼底的信服越來越深,他忽然覺得,自己心里那道糾結(jié)了許久的裂縫,正被這份坦誠一點點撫平——或許,羅恩說的路,才是真正能走得通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