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炁迷窟里的潮氣似乎都安靜了下來,青熒微光不再隨意晃動,而是穩(wěn)穩(wěn)懸在三人之間,像一盞為論道點亮的燈?;遗廴税丛趧η噬系氖謴氐追潘桑瑢掗苊毕碌暮粑沧兊闷骄?,連落在碎石上的水滴聲都慢了半拍——這場圍繞“炁”與“道”的論道,就在這極致的寂靜里,從最根本的命題,緩緩拉開了序幕。
無根生是第一個開口的。他沒有急著反駁,也沒有刻意拔高語調(diào),只是微微抬手,掌心向上攤開,一縷極淡的、近乎透明的炁,從他指尖緩緩溢出,像晨霧般縈繞在掌心。那炁沒有半分雜色,連青熒微光落在上面,都顯得格外純粹。他的聲音也隨之變得空靈,像從遠山傳來的回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炁者,生命之本源,萬物之始基。你看這天地間的草木,破土時靠的是炁;鳥獸奔跑時,體內(nèi)流轉(zhuǎn)的是炁;就連這巖壁的風化、流水的奔涌,背后都藏著炁的推動?!?/p>
他指尖的炁輕輕晃動,像在模擬萬物初生的形態(tài):“可后天習得之炁,早已染了塵埃。門派教的炁,裹著‘規(guī)矩’的束縛;世家傳的炁,摻著‘利益’的雜質(zhì);就連尋常修行者練的炁,也帶著‘求強’的執(zhí)念——這些都是偽飾,是蒙在炁本源上的污垢?!闭f到“污垢”二字時,他的語氣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棄,掌心的炁驟然收縮,又猛地散開,仿佛在剝離那些“偽飾”,“吾所言‘誠’,便是要剝?nèi)ミ@層層后天附加的東西,讓炁回歸它最初、最純粹的形態(tài)——不沾規(guī)矩,不摻私欲,只如天地初開時那般,干凈得能映出萬物本真。此乃通天之坦途,唯有守住本源,方能摸到‘道’的根。”
他的話音落時,掌心的炁緩緩消散,卻在空氣中留下了一絲極淡的、帶著“絕對”意味的余韻——那是他對“炁”的理解:唯有本源是真,其余皆是虛妄。羅恩能清晰地感知到,無根生周身的炁,此刻正變得愈發(fā)凝練,像一塊拒絕任何雜質(zhì)的璞玉,透著對“純粹”的偏執(zhí)。
羅恩沒有立刻反駁,他先是微微垂眸,見聞色霸氣悄然散開,像一張細密的網(wǎng),輕輕裹住了整個迷窟。瞬息間,他感知到了無數(shù)種不同的“炁”:附著在巖壁上的苔蘚,正用微弱的炁緩慢生長;迷窟外三里的農(nóng)戶,揮鋤頭時炁順著臂膀流轉(zhuǎn),帶著勞作的踏實;五里外的孩童追逐蝴蝶,炁在指尖跳躍,滿是鮮活的雀躍——這些“炁”各不相同,卻都帶著生命的溫度。
待見聞色收回,他才抬眼看向無根生,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撼動的力量:“炁,確是生命之能,亦是天地規(guī)則的具象。但規(guī)則從不是死的——春日的炁能讓種子發(fā)芽,冬日的炁能讓江河封凍,這本身就是規(guī)則的演進;生命也從不是固守本源的——孩童的炁會隨著成長變得厚重,老者的炁會隨著歲月變得沉靜,這是炁與生命共生的常態(tài)?!?/p>
他抬手,指尖泛起一縷淡金色的炁,那炁不像無根生的那般純粹透明,反而帶著細微的、五彩的光點——那是他用見聞色捕捉到的,不同生命形態(tài)的炁的縮影:“炁之貴,從不在固守其‘初’。你說后天的炁染了塵埃,可農(nóng)戶用帶著‘勞作’的炁種出糧食,能讓百口人飽腹;醫(yī)者用帶著‘仁心’的炁調(diào)理病患,能讓垂危者重生——這些‘染了塵?!臑牛燃兇獾谋驹?,更有意義?!?/p>
他指尖的炁緩緩流動,一會兒化作小船的模樣,一會兒又連成橋梁的形態(tài):“它不是用來供奉的‘本源’,不是只能遠觀的璞玉。它是舟,能載著人渡過困境;是橋,能讓人跨越阻礙;是工具,能幫人實現(xiàn)心愿;更是伙伴,能隨著生命一起成長、變化。它是‘用’的載體,是‘道’的延伸,而非終極之目的——若只執(zhí)著于‘純粹’,反倒丟了炁最本真的價值。”
這番話落時,青熒微光似乎變得更柔和了,連空氣中的潮氣都帶著一絲暖意。無根生攥著玉符的手指微微收緊,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他不認同羅恩將“炁”等同于“工具”,卻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缺口,只能沉默地看著羅恩,掌心的炁又開始悄然凝聚。
而站在中間的張懷義,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他垂著眼,攥著粗布布袋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袋面,布袋里的桃木符貼著掌心,傳來一絲微弱的炁感。無根生的“本源論”,讓他想起了龍虎山藏經(jīng)閣里對“炁之初”的記載,那種“返璞歸真”的說法,曾讓他癡迷過許久;可羅恩的“實用論”,又讓他想起了下山后見過的景象——農(nóng)戶靠炁勞作、醫(yī)者靠炁救人,那些鮮活的“用”,比書本上的“本源”更讓他觸動。
兩種截然不同的闡述,像兩股水流,在他心里反復沖撞。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里滿是翻騰的思緒:一會兒是無根生說的“純粹本源”,一會兒是羅恩說的“流動的活炁”;一會兒是“固守”,一會兒是“演進”——直到許久后,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先掃過無根生掌心凝聚的純粹之炁,又落在羅恩指尖流動的鮮活之炁,嘴唇動了動,聲音里帶著幾分猶豫,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萬物有始有終,有源有流……草木的源是種子,江河的源是山泉,那這遍布天地的炁,是否亦有其‘源頭’?”
他頓了頓,攥著布袋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jié)泛出一點青白,像是在鼓起勇氣,把心里藏了許久的疑問說出口:“若能追溯到那最初的‘炁源’,明了它從本源到后天、從純粹到多樣的‘流變’規(guī)律……是不是就能既守住根,又用好它?是不是就能……讓這炁,真正為眾生所用,而不是要么困在本源里,要么亂在雜蕪中?”
他的話語沒有說完,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可話里藏著的意味,卻像一顆種子,在這論道的氛圍里,悄然扎下了根。羅恩能清晰地感知到,張懷義周身的炁,此刻正變得異常活躍,像有無數(shù)個念頭在里面碰撞、生長——那是一個關(guān)于“炁體源流”的宏大構(gòu)想,正從模糊的疑問,慢慢顯露出最初的輪廓,像一株剛破土的芽,帶著無限的可能。
無根生聽到這話時,瞳孔驟然縮了一下,攥著玉符的手猛地一緊,連呼吸都頓了半秒——他顯然沒料到,張懷義會從“本源”與“實用”的對立中,生出“追溯源流”的想法,這個念頭,竟隱隱超出了他對“炁”的認知。而青熒微光似乎也感知到了這股新生的思緒,輕輕晃了晃,在張懷義面前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暈,像是在為這個萌芽的構(gòu)想,送上無聲的呼應。
迷窟里的寂靜再次降臨,可這次的寂靜里,不再是單純的平和,而是藏著無數(shù)待解的疑問與新生的可能——這場關(guān)于“炁”的論道,才剛剛開始,卻已在三人心中,掀起了不一樣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