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寒光劃破空氣,快得讓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下一刻,伴隨著“篤”的一聲清脆而沉悶的輕響,那柄墨鱗匕已然穩(wěn)穩(wěn)地插在了客棧房間的門柱之上。刀身入木三分,黑色鮫綃纏繞的刀柄露在外面,在從窗縫鉆入的微風中微微顫動,發(fā)出細微的“嗡嗡”聲,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詭異的變故,也像是在為自己突然易主而悲鳴。
而自始至終,羅恩依舊安坐于八仙桌前,背脊挺直如松,姿態(tài)從容得仿佛只是欣賞了片刻窗外的暮色。他連手指都未曾抬一下,甚至連目光都未曾從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山茶上移開過半分——仿佛那三枚毒針的攔截、墨鱗匕的脫手與飛射,都與他毫無關聯,只是客棧里尋常發(fā)生的一件小事。
房間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燭火跳動的“噼啪”聲,與墨鱗匕刀柄顫動的“嗡嗡”聲交織在一起,在這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唐明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變得慘白如紙,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臉頰的溝壑滑落,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讓他渾身僵硬得如同被凍住一般,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每一次吸氣,都像是要吸入冰冷的針,刺得肺腑生疼。
他不是愚笨之人。能在人才濟濟的唐門立足數十年,成為長老會倚重的核心戰(zhàn)力,他的心思遠比常人敏銳。方才那短短數息之間,羅恩所展現出的手段,已徹底顛覆了他對“武學”的認知:那不是靠渾厚內力硬接暗器,也不是靠迅捷身法閃避殺招,而是一種近乎于“掌控”的力量——仿佛整個房間的空間、流動的氣流,甚至是他手中的匕首,都成了對方可以隨意調動的棋子。
他毫不懷疑,對方若要取他性命,方才那三枚毒針凝滯的瞬間,他的心臟便會像那門柱上的匕首一樣,被無形的力量洞穿;又或是在墨鱗匕脫手的剎那,那淬滿腐骨毒的刀鋒,便會反向刺入他的咽喉,讓他連慘叫都發(fā)不出??蓪Ψ經]有這么做——不僅攔下了毒針,還將他視若性命的墨鱗匕插在了門柱上,既沒有傷他分毫,也沒有借機羞辱他。
這既是絕對力量的展現,是無聲的警告,更是一種留有余地的寬容。直到此刻,唐明才真正明白,自己先前的那些試探與挑釁,在羅恩眼中,或許就像孩童揮舞著玩具刀槍般可笑。這神鬼莫測的手段,已非“技巧”所能形容,而是近乎于“道”的掌控,是他窮盡一生都難以企及的境界。
羅恩這才緩緩抬起眼簾,目光平靜地落在唐明身上。他的眼神沒有半分銳利的鋒芒,也沒有絲毫勝利者的倨傲,反而帶著一種溫和的從容,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交鋒,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插曲。他緩緩伸出手,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山茶,輕輕抿了一口——茶水雖涼,卻絲毫不影響他動作的從容。
“唐執(zhí)事?!彼従忛_口,聲音平和得如同山間的清泉,順著燭火的光暈流淌開來。沒有刻意抬高音量,卻清晰地傳入唐明耳中,驅散了房間內的死寂與壓抑,“唐門的刺殺之術,果然名不虛傳?!?/p>
他放下茶杯,目光緩緩掃過那懸在半空的三枚透骨釘,又轉向門柱上依舊微微顫動的墨鱗匕,語氣中帶著一絲真誠的贊許:“方才那透骨釘,迅疾如電,角度刁鉆,三枚齊發(fā)鎖死要害,這份對暗器的掌控力,放眼江湖,怕是沒幾家能出唐門之右;還有這柄墨鱗匕,”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刀柄上的黑色鮫綃上,“看這鮫綃的磨損痕跡,想來是唐執(zhí)事隨身多年的兵器,刀刃上的毒紋與玄鐵質地,都透著唐門工藝的精湛——能將毒與器融合得如此巧妙,不愧是百年傳承的世家?!?/p>
他先坦然肯定了唐門的實力,給足了唐明顏面,沒有因自己的絕對優(yōu)勢而輕視對方。隨后,才緩緩道出自己的來意,語氣依舊平和:“在下羅恩,此行入蜀,并非有意與唐門為敵,更無半分挑釁之意。只是受一位故舊所托,前來尋訪他的蹤跡,順便想了解些近來的江湖軼事。先前若有叨擾之處,還望唐執(zhí)事海涵?!?/p>
話音落下,羅恩心念微動。那懸在半空的三枚透骨釘,仿佛失去了無形的支撐,“叮叮當”地落在了八仙桌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打破了最后的沉寂;而門柱上的墨鱗匕,也在一陣輕微的顫動后,穩(wěn)穩(wěn)地停了下來,黑色的刀柄在燭火下泛著柔和的光,再無先前的戾氣。
整個過程,他依舊未曾起身,甚至連坐姿都未曾變動分毫,卻將“絕對力量”與“留足顏面”拿捏得恰到好處。他展現了足以碾壓對方的實力,卻沒有咄咄逼人,更沒有借機羞辱唐明——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唐門這種重視尊嚴與傳承的世家,最吃不得“硬”,一味的強硬只會激起他們更強的反抗;唯有在展現力量的同時給予尊重,才能真正贏得對方的認可。
唐明望著羅恩平靜的面容,感受著對方話語中的平和與尊重,心中的驚駭與恐懼如同退潮般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情緒——有對羅恩通天手段的敬畏,有對自己先前魯莽挑釁的羞愧,更有對這份“留面”的深深感激。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波瀾,雙手抱拳,對著羅恩鄭重地躬身行了一禮——彎腰時,背脊挺得筆直,彎腰的角度恰好是九十度,標準而恭敬。
“羅先生手段通天,明佩服得五體投地?!彼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沙啞,卻異常真誠,“先前多有冒犯,是明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先生恕罪?!?/p>
這一刻,羅恩以巧破力的絕對實力,與留有余地的尊重,終于徹底折服了這位唐門的資深執(zhí)事。燭火重新變得柔和,空氣再次流動起來,客房里的山茶香氣似乎也恢復了先前的閑適。而這份用尊重換來的認可,也為他接下來與唐門的接觸,悄然鋪平了最初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