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小虎,是北境王庭最后一脈。此刻我正蹲在山坳外的雪窩子里,半截身子埋在沒過膝蓋的積雪里,手里攥著塊凍得能硌掉牙的麥餅,目光死死盯著三里外那片黑沉沉的營地——那是我家,是曾經(jīng)北境最氣派的凜冬城,如今卻插滿了魔教的黑旗,成了邪君屯兵的窩點。
風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刮在臉上,我下意識裹緊了身上打滿補丁的雪獸皮襖。這襖子還是雪落部落的阿婆去年給我縫的,用的是三張雪狐皮拼接的,雖然補丁多,卻比我之前那件破襖子暖和不少??杉幢氵@樣,寒風還是能順著領口、袖口往里鉆,凍得我手指發(fā)麻,指節(jié)因為用力攥著麥餅而泛出青白。我往手心里哈了口熱氣,熱氣剛飄到半空就成了白霧,轉瞬被風吹散——這就是北境的冬天,能把活人凍成冰雕的冬天。
白日里的太陽掛在灰蒙蒙的天上,跟個沒點火的冷燈籠似的,連地上的雪粒子都照不亮,反倒是雪面反射的光晃得人眼睛疼。到了夜里更難熬,溫度能降到零下幾十度,石頭都會被凍裂,吐口唾沫落地就成冰碴子。去年有個石牙部落的少年,為了找失散的妹妹,夜里沒帶火石就闖進了雪林,第二天被人發(fā)現(xiàn)時,整個人凍得硬邦邦的,跟塊冰坨似的,連眼睛都沒閉上。我們北境人,一輩子都在跟雪斗、跟冷斗,可再厲害的北境人,也斗不過邪君帶來的災。
我蹲的這個雪窩子,是我特意選的——背風,還能透過稀疏的雪樺樹看到魔教營地的動靜。雪樺樹是北境特有的樹,樹干白得像雪,樹枝上掛著厚厚的冰棱,風一吹就“咔嗒咔嗒”響,像在哭。我盯著營地門口來回走動的邪修,他們穿著黑色的袍子,手里拿著泛著邪氣的彎刀,時不時對著路過的傀儡罵幾句。那些傀儡是用北境人的骨頭和邪晶煉的,皮膚是黑紫色的,眼睛是兩顆渾濁的邪晶,走在雪地上沒聲音,只有關節(jié)活動時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怪響,聽得人心里發(fā)毛。
我們現(xiàn)在住的“雪落部落”,就在這山坳里頭,是北境最邊緣的一個平民部落。整個部落就幾十頂帳篷,全是用雪獸皮和冰樺木搭的,擠在背風的凹處,遠看就像一堆堆雪疙瘩。帳篷桿是曬干的冰樺木,硬得很,戳在凍了半米深的雪地里,風刮過來只晃不折。每頂帳篷門口都堆著凍得邦邦硬的雪獸肉,得用王庭傳下來的冰璃刀才能劈開——那刀是用冰璃石磨的,鋒利得很,就算在北境的冬天,也不會凍得發(fā)鈍。旁邊還摞著半人高的雪塊,那是我們的水,每天都得有人守在火塘邊化雪,火小了化得慢,火大了又怕燒著帳篷,每次化水都跟打仗似的,得盯著。
部落里的人,大多是從凜冬城逃出來的。住在我隔壁帳篷的是老阿爺,以前是王庭的雪獸馴養(yǎng)師,手上全是雪獸抓的疤,現(xiàn)在還能馴幾只小雪獸,幫部落找吃的。他總跟我說,以前的凜冬城,每到雪祭,城門口都會拴著幾十只雪獸,毛白得像雪,眼睛亮得像星星,孩子們圍著雪獸跑,笑聲能傳到城樓上。還有織冰紋布的阿婆,她的手凍得發(fā)紫,指關節(jié)腫得像小蘿卜,卻還在織冰紋布——那布是用雪蠶絲和冰草織的,能擋風,還能反射雪光,以前是王庭貴族才能穿的,現(xiàn)在阿婆織了,分給部落里的孩子,怕他們凍著。
我是部落里唯一的“王裔”,可這名頭現(xiàn)在屁用沒有。以前在凜冬城,我穿的是冰紋布縫的襖子,吃的是烤得噴香的雪獸肉,手里玩的是冰璃做的小玩意兒??涩F(xiàn)在,我跟部落里的人一樣,吃凍麥餅,穿補丁襖,唯一能證明我是王庭人的,就只有手里這桿冰璃長矛。
這矛是我爹留給我的,也是王庭唯一剩下的東西。矛桿是用千年冰樺木做的,握在手里永遠是涼的,卻不怕凍、不怕折,就算我用盡全力戳向冰面,也不會斷。矛頭是王庭特有的冰璃石,淡藍色的,能隨我的“傲霜凝冰訣”凝結冰棱。我爹以前說,這冰璃石是北境的魂,有了它,就能守住北境的雪??涩F(xiàn)在,魂還在,家沒了。
北境這地方,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從凜冬城往東走三天,是“石牙峽谷”。那峽谷兩面是懸崖,崖壁上掛著的冰棱跟刀子似的,最長的能有丈把長,太陽一照,亮得晃眼。石牙部落的人以前就住在峽谷里,靠鑿冰捕魚過活。他們的“裂冰叉”是用鐵和冰璃石做的,能一下戳穿三尺厚的冰面,捕上來的冰魚,凍成冰坨都能看見雪白的魚肉,烤著吃能香死人??尚熬齺砹酥?,把邪晶埋在了峽谷的冰底下,冰全被染黑了,魚群死的死、逃的逃,石牙部落的人沒了吃的,只能往南躲。去年冬天雪大,好多老人和孩子沒撐過去,現(xiàn)在石牙部落就剩幾十個人,躲在離我們部落不遠的山洞里。
往西走五天,是“風蝕戈壁”。那地方跟北境的其他地方不一樣,沒有厚厚的雪,全是帶棱的石頭,風刮起來能卷走帳篷,嘴里、鼻子里全是沙子。風蝕部落的人能在那地方活下來,全靠他們的本事——他們能在風沙里找著耐旱的沙棘果,那果子酸得很,卻能解渴;還能馴戈壁里的“沙風獸”當坐騎,那獸跑得比馬快,還不怕風沙。我爹以前跟風蝕部落的族長交好,每年都會送他們冰璃石,他們就送我們沙棘酒,那酒喝一口,能暖到肚子里??尚熬齺砹酥?,戈壁上插滿了魔教的黑旗,沙棘果全被邪修砍了燒火,沙風獸也被抓去當傀儡的“活骨”——就是把沙風獸的骨頭挖出來,鑲上邪晶,做成傀儡。風蝕部落現(xiàn)在就剩十幾個人,躲在戈壁深處的巖洞里,聽說連喝的水都快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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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我們雪落部落,靠著這偏僻的山坳和厚厚的積雪,還能喘口氣。山坳外面有片雪樺林,能擋住風,也能藏住我們的腳??;山坳里面有處溫泉,雖然水不熱,卻不會凍住,能省不少化雪的功夫??删退氵@樣,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雪獸越來越少,有時候出去打獵,走一天都碰不到一只;麥餅是去年存的,早就凍硬了,咬一口能硌得牙疼;冬天還長著呢,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開春。
要說以前的北境勢力,那得數(shù)我們王庭。我爹當王的時候,凜冬城是北境最熱鬧的地方。城墻上刻著王庭的“冰紋大陣”,那陣是用冰璃石和雪獸血布的,邪祟靠近就會被冰棱刺穿,連只邪鳥都飛不進來。城里的房子是用冰磚蓋的,屋頂上掛著冰璃燈,冰藍色的光能照到城門口,晚上走在城里,跟走在冰做的世界里似的。每年“雪祭”的時候,各個部落都會來進貢——石牙部落的冰魚凍成了冰坨,敲開能看見雪白的魚肉;風蝕部落的沙棘酒裝在冰璃罐里,喝一口暖到肚子里;雪落部落的雪獸皮縫成了大襖,能抵擋住北境最烈的風。那時候的凜冬城,晚上能聽見雪獸的叫聲,能看見孩子們在雪地里追著冰璃燈跑,能聞到烤雪獸肉的香味,哪像現(xiàn)在,只剩魔教的黑旗在風里飄,還有傀儡走路的“咔嗒”聲,聽得人心里發(fā)毛。
五年前邪君來的時候,我才十五歲。那天我正在王宮的冰殿里練“傲霜凝冰訣”,爹突然沖進來,手里拿著冰璃長矛,臉色煞白。他把我塞進密道,跟我說:“小虎,你是王庭的最后一脈,一定要活下去,等以后有機會,再把北境拿回來?!蔽耶敃r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聽見外面有喊殺聲,有邪火燃燒的“噼啪”聲。我在密道里躲了一天一夜,密道里又黑又冷,我抱著膝蓋哭,想出去找爹,可我不敢——爹說過,我要活下去。
等我從密道里出來的時候,凜冬城已經(jīng)成了一片火海。邪火是黑紫色的,能燒化冰,城墻上的冰紋大陣全黑了,冰璃燈全碎了,地上全是王庭侍衛(wèi)的尸體,還有被燒黑的雪獸。我看見爹躺在城樓上,手里還握著冰璃長矛,身上裹著邪火,連人帶矛都快化成黑灰了。后來我才知道,爹為了護著王庭的“冰璃心”,跟邪君拼到了最后。那“冰璃心”是王庭的鎮(zhèn)族之寶,是用千年冰璃石做的,能克制邪晶,藏在王宮的冰殿里。爹怕邪君拿到它,就把它藏了起來,自己留在城樓上擋邪君,最后被邪火活活燒死了。
我?guī)е鴰讉€侍衛(wèi)從密道逃出來,一路上躲著邪修和傀儡。侍衛(wèi)們?yōu)榱俗o我,一個接一個地死在雪地里。有個叫阿力的侍衛(wèi),為了讓我跑,故意引開了傀儡,最后被傀儡的爪子撕成了碎片;有個叫阿福的侍衛(wèi),把最后一塊麥餅給了我,自己凍餓而死,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的手還指著北境的方向。最后就剩我一個人,拿著爹留下的冰璃長矛,走了半個月,才找到了雪落部落。老族長見我可憐,又知道我是王庭的人,就收留了我。
現(xiàn)在的北境,早成了邪君的天下。他把凜冬城改造成了兵營,里面囤著千把邪修,還有百來具邪晶傀儡。那些邪修每天都在城里操練,還時不時去周邊的部落抓人,抓來的人要么去邪晶礦挖礦,要么就被煉成傀儡。邪晶礦在凜冬城西邊,以前是王庭的冰璃礦,現(xiàn)在全被邪晶占了。礦里的寒氣能凍住靈脈,挖礦的人每天只能吃一塊凍麥餅,還得沒日沒夜地挖,好多人挖著挖著就倒在礦里,凍成了冰尸,連收尸的人都沒有。
前幾天我去偵查魔教營地,躲在雪堆里看著邪修押著十幾個部落人往礦里走。那些人里有個石牙部落的小孩,才七八歲,凍得臉通紅,還在哭著找媽媽。我當時就忍不住了,握著冰璃長矛沖了出去。我用“傲霜凝冰訣”在地上凝結出冰棱,絆倒了兩個邪修,然后一矛戳中了一個邪修的腿,冰棱順著他的傷口往上凍,他疼得嗷嗷叫??珊竺鎭砹藘蓚€傀儡,它們不怕冰棱,也不怕我的長矛,一爪子就把我的襖子撕了個口子,還抓傷了我的胳膊。我打不過它們,只能往雪林里跑,傀儡在雪地里跑得慢,我才撿回一條命。
回來的時候,老族長罵我沖動,說我要是死了,王庭就真的沒后了。我沒反駁,只是摸著長矛上的冰璃石,心里跟燒著似的。我知道自己沖動,可我看著那些被抓的族人,看著那個哭著找媽媽的小孩,實在忍不了。我是王庭的少主,就算現(xiàn)在沒了家,也不能看著族人被邪君欺負。
昨天部落的阿牛跟我說,他去南邊找雪獸的時候,看見兩個穿著深色勁裝的人。他們不像北境人,北境人都穿獸皮襖;也不像邪修,邪修都穿黑袍子。阿牛說,他們手里拿著泛著靈力的武器,還在雪地里畫著奇怪的符號,像是在探查什么。我聽了心里一動——以前我爹跟我說過,南邊有個圣教,是正道大宗,有能克制邪力的法術。要是他們能來幫我們,說不定能把邪君趕出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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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老族長聽了,只是嘆了口氣,說:“小虎,別抱太大希望。北境這地方太偏太冷,圣教的人未必能適應。就算來了,邪君有邪晶和傀儡,他們也未必打得過?!蔽覜]說話,只是握緊了冰璃長矛。矛頭上的冰璃石在雪光下泛著冷光,就像北境人的性子,看著冷,心里卻硬得很。我知道老族長是為我好,可我不想放棄——只要有一點希望,我就要抓住。
風還在刮,雪粒子打在帳篷上沙沙響,遠處魔教營地的黑旗在風雪里飄著,像一塊爛瘡長在北境的雪地上。我咬了口凍硬的麥餅,麥餅渣子硌得牙疼,可我心里更疼——那是我的家,我的族人,我不能就這么看著他們被邪君欺負。
等開春了,雪化一點,風小一點,我就再去凜冬城。我要看看邪君的兵力到底有多少,看看那些傀儡的弱點在哪,說不定還能找到我爹說的“冰璃心”。要是能找著,就算拼了我的命,也要把它帶出來,用它對付邪君。就算找不到,我也要跟邪君拼到底,我是北境王庭的最后一脈,死也要死在保衛(wèi)家園的雪地里,不能讓我爹白白犧牲。
雪又下大了,鵝毛似的雪片往脖子里鉆,冷得我打了個哆嗦。我把麥餅揣回懷里,扛起冰璃長矛往帳篷走。帳篷里的火塘還燒著,火塘邊圍著幾個孩子,老阿爺正在給他們講王庭以前的事?!耙郧暗膭C冬城,雪祭的時候可熱鬧了,”老阿爺?shù)穆曇粲悬c沙啞,卻很有力,“你們小虎哥那時候才幾歲,穿著冰紋布的襖子,拿著小冰璃矛,跟在王的后面,可神氣了!王拿著冰璃長矛,一下就凝結出丈高的冰墻,把雪獸都擋在了城外……”孩子們聽得眼睛發(fā)亮,圍著老阿爺問東問西,一點都不怕冷。
我站在帳篷門口,看著里面的熱鬧,心里酸酸的。他們還小,不知道以前的好日子是用鮮血換來的,也不知道現(xiàn)在的北境有多危險。我摸了摸胳膊上的傷疤,那是傀儡抓的,現(xiàn)在還留著印子。我知道,我不能讓他們像我一樣,失去家,失去親人。
夜風更冷了,雪下得更急了,可帳篷里的火塘還亮著,孩子們的笑聲還在。我握緊了手里的冰璃長矛,矛桿上的冰璃石泛著淡藍色的光。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管北境有多冷,不管邪君有多厲害,我王小虎,絕不會讓北境就這么沒了,絕不會讓我爹的血白流,更不會讓這些孩子,失去他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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