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源坐在溪邊的巖石上,看著湍急的溪水漫過岸邊的苔蘚,渾濁的水流裹挾著枯枝與碎石,在紫色霧氣中泛起暗藍色的光澤。這是他來到這片山地后,見證的第六十次溪流暴漲——每一次暴漲間隔三百日,溪水會在三日內(nèi)褪去,留下岸邊一層細碎的白色鹽霜,如同時光在地面刻下的痕跡。
“六十次……算下來,竟已五十載了?!彼址鬟^額前的發(fā)絲,指尖觸到一片冰涼的霜白。五十年的時光,在這片不分晝夜的山地里悄然流逝,沒有四季更迭,沒有日月輪轉(zhuǎn),只有銀紋植物的落葉與溪流的暴漲,標(biāo)記著歲月的痕跡。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布滿了厚厚的老繭,指關(guān)節(jié)腫大變形,手背的皮膚松弛下垂,爬滿了如同溝壑般的皺紋;起身時,他必須緊緊扶住身旁的巖石,雙腿才能勉強支撐身體的重量,每走一步都伴隨著關(guān)節(jié)的酸痛,早已沒了當(dāng)年金骨境的挺拔與矯健。
五十年間的歲月,并非全然孤寂。約莫二十年前,他在探索紅光峽谷時,曾遇到一只受傷的銀紋狐——那小家伙通體雪白,尾尖帶著一縷銀紋,后腿被銀紋獸的利爪抓傷,鮮血浸透了絨毛,正蜷縮在巖石縫里,用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盯著他。那時的劉源,剛經(jīng)歷一場小規(guī)模的獸群襲擊,身上也帶著傷,卻還是忍不住放緩腳步,從懷中掏出曬干的野果,輕輕放在巖石旁。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彼曇魷睾停缤瑢嫌颜f話。銀紋狐起初不肯靠近,直到他轉(zhuǎn)身離開數(shù)步,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叼起野果縮回石縫。此后數(shù)日,劉源都會特意繞路去峽谷,帶著新鮮的野果與草藥,一點點拉近與銀紋狐的距離。直到第七日,他看到銀紋狐的傷口化膿,便鼓起勇氣,用搗碎的清苦草藥輕輕敷在它的傷口上——小家伙起初掙扎,卻在感受到草藥的清涼后,漸漸放松了警惕,甚至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背。
從那時起,銀紋狐便成了他在靈府山唯一的伴。他給它取名“雪靈”,雪靈很通人性:清晨會叼著新鮮的野果送到巖縫前;他臨摹符文時,會安靜地臥在他腳邊,用尾巴掃去落在石板上的灰塵;遇到危險時,會用尖銳的嘶鳴提醒他——有一次,他們在溪邊遇到三只狂暴的銀紋獸,正是雪靈引著他鉆進一處隱蔽的石縫,才躲過一劫。
劉源也曾借著雪靈的眼睛,看到過靈府山更多的秘密。雪靈熟悉山地的每一條路徑,能在銀紋植物密集的區(qū)域靈活穿梭,甚至能找到隱藏在巖石下的清泉。有一次,雪靈帶著他來到一處被藤蔓覆蓋的山洞,山洞深處的石壁上,刻著與符文相似卻更復(fù)雜的紋路,紋路間泛著淡淡的金光,與他懷中的本源石碎片隱隱呼應(yīng)。可惜,他始終無法解讀紋路的含義,只能將圖案臨摹在石板上,一遍遍揣摩。
更讓他意外的是,雪靈身上的銀紋似乎能感知危險。每當(dāng)靠近紅光峽谷的核心區(qū)域,雪靈的銀紋便會泛起猩紅,尾巴緊緊夾在腿間,用腦袋頂著他的手,示意他離開。劉源也曾試過強行深入,卻在距離核心不足百丈時,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仿佛有某種古老的生物在沉睡,稍有不慎便會驚醒。最終,他還是聽從了雪靈的提醒,放棄了探索——也是那時,他第一次體會到,“勇”并非盲目沖鋒,而是懂得在絕境中敬畏,借自然之力規(guī)避風(fēng)險。
這些年,他走遍了山地的每一個角落:探索過那處泛著紅光的峽谷,發(fā)現(xiàn)谷底的巖石上刻滿了與符文相似的紋路,卻始終無法解讀其中的奧秘;臨摹的符文堆滿了整個巖縫,從最初的樹皮薄片,到后來用石塊打磨的石板,每一張都記錄著他對道的理解,“守”“信”“勇”的意蘊愈發(fā)清晰,甚至能引動周圍的自然之力,在身前凝聚出淡淡的光罩;他也曾無數(shù)次嘗試引動本源石碎片,碎片偶爾會泛起微光,卻始終無法爆發(fā)出實質(zhì)性的力量,更無法指引他離開這里的方向。
雪靈的陪伴,讓他漸漸懂得“借力”的智慧。以往他總認為,力量只能靠自身修煉獲得,卻沒想到,與靈獸的共生,也能感受到另一種“力”——雪靈的敏捷、警惕,對自然的感知,都是他作為凡人所欠缺的。有一次,他因風(fēng)寒高燒不退,雪靈竟叼著一株他從未見過的草藥回來,那草藥帶著淡淡的清香,煮水喝下后,高燒很快便退了。從那時起,他開始跟著雪靈學(xué)習(xí)辨認草藥,了解山地的生態(tài),甚至能從雪靈的動作中,判斷出天氣的變化——這些凡俗的智慧,比任何法力都更能讓他在靈府山活下去。
如今的他,早已接受了凡人的身份,也習(xí)慣了這片山地的孤寂與溫情。每日清晨,雪靈會先一步出門,叼回新鮮的野果;上午,他坐在巖縫前臨摹符文,雪靈臥在腳邊,偶爾用尾巴掃過石板上的線條,引得符文泛起微弱的青光;下午,他們會一起沿著溪水散步,雪靈在前方帶路,他跟在后面,收集草藥與落葉,將五十年的記憶一一梳理;夜晚,他蜷縮在枯枝堆里,雪靈會鉆進他的懷中,用身體為他取暖,他則會輕輕撫摸雪靈的絨毛,回憶著巖原的地脈泉、北境的雪山,還有林清寒白衣仗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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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他明顯感覺到生命力在不斷流失——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咳嗽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后背的舊傷時常隱隱作痛,連臨摹符文時,指尖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雪靈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變化,變得比以往更黏人,時常用腦袋蹭他的臉頰,發(fā)出低低的嗚咽聲。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或許就在某個清晨,他再也無法從枯枝堆里醒來,再也無法見證下一次溪流的暴漲,再也無法撫摸雪靈柔軟的絨毛。
這夜,劉源躺在巖縫的枯枝堆里,雪靈蜷縮在他的懷中,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紫色霧氣順著石墻的縫隙鉆進來,帶來刺骨的寒意。他將本源石碎片緊緊抱在胸口,另一只手輕輕搭在雪靈的背上——碎片的溫度比往常更涼,卻依舊泛著微弱的金紫光芒,如同他心中從未熄滅的信念;雪靈的體溫透過衣袍傳來,帶來一絲溫暖,驅(qū)散了些許寒意。
意識漸漸模糊,他仿佛看到了過往的畫面:巖原的地脈泉邊,石硯穿著玄色長袍,手中握著地脈杖,笑著對他說“突破金骨境,當(dāng)浮一大白”;北境的雪山之巔,林清寒一襲白衣,寒月劍泛著冷冽的青光,她望著他的方向,輕聲說“劉源,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看凡界的江河”;虛空風(fēng)暴中,他揮出玄金拳影,與邪影拼死一戰(zhàn),心中只有“守護本源石”的執(zhí)念;靈府山的峽谷里,他第一次遇到雪靈,小家伙警惕地盯著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滿是不安;溪邊的石板前,雪靈用尾巴掃過符文,引得青光閃爍,他笑著摸了摸它的腦袋,說“你也懂符文嗎”……
一幅幅畫面在腦海中閃過,如同破碎的琉璃,拼湊出他一生的軌跡。他想起自己曾是巖原最年輕的金骨境修士,曾意氣風(fēng)發(fā)地許下“守護凡界”的誓言,曾以為憑借力量便能掌控一切,卻沒想到,最終會在這片陌生的山地里,以一個凡人的身份,與一只靈獸相伴,走向生命的終點??伤⒉缓蠡凇迨甑臅r光,讓他懂得了道的真諦,也體會到了凡俗生活的溫情。
“清寒……等我……”他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的呢喃。五十年的時光,從未改變他心中的信念,哪怕明知再也無法回到那個世界,再也無法見到思念的人,他依舊守著那份“要回去見她”的約定,守著那份對同伴的承諾,守著那份對道的執(zhí)著。懷中的雪靈似乎被他的聲音驚醒,抬起頭,用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手指,發(fā)出低低的嗚咽聲,仿佛在安慰他。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拂過本源石碎片的表面,另一只手依舊緊緊抱著雪靈。就在這時,碎片突然爆發(fā)出強烈的金紫光芒,光芒瞬間籠罩了整個巖縫,驅(qū)散了紫色霧氣與刺骨的寒意。劉源的意識在光芒中變得異常清醒,他看到碎片的表面浮現(xiàn)出一行模糊的字跡,在光芒中漸漸清晰——“靈府山”。
“靈府山……原來這片山地,名叫靈府山……”他輕聲感嘆,嘴角勾起一抹釋然的笑容。五十年的追尋,終于知道了這里的名字,雖然遲了些,卻也算了卻了一樁心愿。他低頭看了看懷中的雪靈,小家伙正睜著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盯著本源石碎片,尾巴輕輕擺動著,似乎也在為這光芒感到驚奇。
光芒漸漸褪去,本源石碎片恢復(fù)了原本的模樣,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劉源的手臂緩緩垂下,落在雪靈的背上,呼吸也漸漸停止。他的臉上帶著一絲安詳?shù)男θ荩p眼輕輕閉著,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夢中或許正回到北境的雪山,回到那個有同伴等待的世界,身邊還跟著一只尾尖帶銀紋的雪白狐貍。
雪靈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用腦袋輕輕蹭著他的臉頰,發(fā)出焦急的嗚咽聲,卻再也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它蜷縮在劉源的懷中,將腦袋埋在他的頸窩,一動不動,只有尾巴偶爾輕輕擺動,像是在為他送別。
紫色霧氣再次籠罩了巖縫,溪水的流淌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銀紋植物的葉片在風(fēng)中輕輕顫動,紅光峽谷的方向傳來隱隱的轟鳴,仿佛整個靈府山都在為這位堅守五十年的求道者默哀。五十年的時光,在靈府山的歲月里,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瞬,卻見證了一個修士從巔峰跌落谷底,又在絕境中與靈獸相伴、堅守本心、領(lǐng)悟真道的一生。
劉源終究沒能離開靈府山,沒能回到同伴的身邊,卻在這片陌生的山地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道——道并非依托力量,也并非依托壽命,而是藏在本心之中,是“守”住信念的執(zhí)著,是“信”守承諾的堅定,是“勇”于面對絕境的從容,更是“懂”得與自然共生、借萬物之力的智慧。這份道,早已超越了修為與境界,成為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印記,永遠留在了靈府山的歲月里,留在了那只名叫雪靈的銀紋狐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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