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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兩個雞蛋的謊言（第1頁）

第二天清晨，張玉芬老師在自家廚房準(zhǔn)備早餐時，特意多往咕嘟咕嘟冒泡的沸水里放入了兩個雞蛋。她看著那兩只橢圓形的蛋在滾水中沉沉浮浮，眼神溫柔而堅定。這不是施舍，她告訴自己，這是一種小心翼翼的守護(hù)，一個必須說出口的、溫暖的謊言。

她用干凈的紗布將煮好的雞蛋仔細(xì)包好，還帶著余溫，放進(jìn)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布兜里。一路上，她都在心里反復(fù)演練著稍后可能要說的話，語氣、表情、時機(jī)，都必須恰到好處，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憐憫痕跡，不能驚擾那只敏感而自尊的小鹿。

上午的課程平靜度過。午休鈴聲響起，孩子們再次如同潮水般涌向食堂和各自固定的午餐地點。張老師注意到，曉光依舊是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才默默地從書包里取出那個舊布口袋，低著頭，快步走向教室后門——看來，她今天還是打算去那個無人的角落。

張老師沒有立刻跟上去。她在辦公室里耐心地等了幾分鐘，估摸著曉光應(yīng)該已經(jīng)“安頓”下來，才開始行動。她拿起自己那個印著“為人民服務(wù)”字樣的鋁制飯盒（里面裝著她的午餐），又仿佛不經(jīng)意地，從布兜里掏出了那兩只用紗布包著的、尚存一絲溫?zé)岬碾u蛋，握在手心。

她沒有直接去教學(xué)樓后面，而是繞了一段路，假裝要去操場另一邊的工作室拿東西。就在她快要走到那條堆滿廢棄器材的狹窄通道入口時，她“恰好”遇見了正低著頭、準(zhǔn)備拐進(jìn)去的曉光。

“曉光？”張老師停下腳步，語氣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還沒去吃飯?。俊?/p>

曉光猛地抬起頭，看到張老師，像是受驚的小兔子，下意識地將拿著舊布口袋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小臉?biāo)查g漲得通紅，囁嚅著：“張…張老師…我…我這就去…”

張老師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藏東西的動作和窘迫，她的目光落在曉光空空如也的另一只手上，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飯盒和雞蛋，立刻用一種略帶抱怨又十分自然的語氣說道：

“哎呀，你看這事兒弄的！食堂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多給了我兩個雞蛋。我這飯盒里的飯菜都夠吃了，這兩個雞蛋實在是吃不下了?！彼f著，向前一步，非常自然地將手里那兩只用紗布包著的雞蛋塞到曉光空著的那只手里，動作流暢得不容拒絕。

曉光愣住了，手里突然被塞進(jìn)兩個溫?zé)岬臇|西，那溫度透過薄薄的紗布，熨帖著她微涼的掌心。她茫然地看著張老師，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張老師看著她呆呆的樣子，笑容更加和煦，語氣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曉光，幫老師個忙，好不好？這雞蛋不吃就浪費了，多可惜?。±蠋熤滥闶莻€不浪費的好孩子，你幫老師解決掉，就當(dāng)是幫老師的忙了，行嗎？”

她的語氣是那么真誠，眼神里沒有絲毫的施舍意味，只有一種“你幫我解決了難題”的輕松和信任。仿佛這真的只是一個巧合，一個老師需要學(xué)生幫的小忙。chapter_（）;

曉光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當(dāng)然知道食堂不可能平白多給老師兩個雞蛋。她也知道，自己每天啃干窩頭的事情，可能已經(jīng)被細(xì)心的張老師看在了眼里。手里的雞蛋沉甸甸的，帶著溫暖的善意，幾乎要燙傷她的皮膚。

拒絕的話在嘴邊盤旋。她不想接受這樣的“幫助”，她不想欠下更多還不起的情分?？墒?，張老師的目光是那樣溫柔，那樣不容拒絕，仿佛她如果拒絕，就是辜負(fù)了老師的一片心意，就是不懂事。

她低下頭，看著手里那兩只白色的、圓滾滾的雞蛋，鼻腔里莫名地有些發(fā)酸。窩頭的粗糲和眼前雞蛋所代表的營養(yǎng)與關(guān)愛，形成了太過鮮明的對比。

“拿著吧，趁熱吃?！睆埨蠋熡州p聲催促了一句，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師還得去工作室拿點東西，先走了啊。記得幫老師吃掉，別浪費！”

說完，張老師沒有再給曉光猶豫和拒絕的機(jī)會，轉(zhuǎn)身便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腳步輕快，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件順手的小事。

曉光站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兩個溫?zé)岬碾u蛋，久久沒有動彈。通道里很安靜，只有風(fēng)吹過廢棄鐵器發(fā)出的細(xì)微嗚咽聲。她還能聞到紗布包裹下，水煮蛋散發(fā)出的、淡淡的、屬于蛋白質(zhì)的獨特香氣。

最終，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回了她那個熟悉的、陰暗的角落。她靠著墻壁蹲下，將窩頭和雞蛋都放在膝前的舊布上。她凝視了那兩只雞蛋很久，然后，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剝開了一個。

蛋白光滑潔白，蛋黃凝固得恰到好處，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她小口地咬了下去，細(xì)膩、香醇的口感瞬間充滿了口腔，與平日里干硬寡淡的窩頭截然不同。她吃得很慢，很珍惜，仿佛在品嘗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饈。

眼淚，終于還是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但這一次，淚水不是因為委屈和窘迫，而是因為一種被小心翼翼呵護(hù)著的、巨大的溫暖和感動。

從那天起，張玉芬老師的布兜里，每天都會“無意”中多出兩個煮雞蛋。她總能在合適的時機(jī)、合適的地點，“偶然”遇到曉光，然后用同樣自然而不容拒絕的語氣，請她“幫個忙”，解決掉食堂“多給”的雞蛋。

曉光從一開始的窘迫、不安，到后來漸漸習(xí)慣。她不再試圖推辭，只是在接過雞蛋時，會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一句：“謝謝張老師?！倍鴱埨蠋?，則會回以一個更加溫暖的笑容，仿佛她們之間，真的只是共享著一個關(guān)于“不浪費糧食”的小秘密。

這兩個雞蛋的謊言，像一縷金色的陽光，穿透了曉光午餐時間那灰暗的底色。它們不僅僅補(bǔ)充了她身體亟需的營養(yǎng)，更是在她幼小的心靈里，種下了一顆關(guān)于善意、尊嚴(yán)與守護(hù)的種子。她默默地接受著這份隱秘的饋贈，也將這份無法言說的感激，化作了更加努力學(xué)習(xí)的動力。她知道，唯有變得更好，才不辜負(fù)這份沉甸甸的、用謊言包裹起來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