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邁開了腳步。
一步,兩步。
腳步沉重而緩慢,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悶響。他繞過地上那個被遺棄的、價格不菲的洋娃娃,繞過散落的糊盒材料,徑直走到了依舊蜷縮在蘇建國懷里啜泣的曉光身前。
他停了下來。
像一堵突然崛起的、沉默的、卻異常堅實的墻壁。用他高大卻略顯佝僂的身軀,完完全全地擋在了曉光和門口之間,擋在了那個可能還存在著的、無形的威脅方向。
他沒有說話。喉嚨里沒有發(fā)出任何“嗬嗬”聲。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微微張開手臂,是一個笨拙卻意圖明顯的守護姿態(tài)。他那張布滿污垢、常常顯得呆滯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夸張的表情,只有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專注——專注地用自己的身體,隔開一切可能傷害到光光的東西。
他的背影,不如蘇衛(wèi)東那般充滿暴戾的沖擊力,也不如蘇建國那般背負著沉重的決斷。它甚至顯得有些木訥,有些格格不入。
但就是這堵沉默的、木訥的、仿佛與世界隔著一層的“墻”,卻在此刻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頭發(fā)緊的、質(zhì)樸而強大的守護力量。
他不懂紛爭,不懂算計,不懂那些復雜的“為你好”。但他懂得,光光不能受傷害。而阻擋傷害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站在她前面。
曉光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她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不同尋常的寂靜和身前那堵熟悉的、高大的“墻”帶來的奇異安全感。她從蘇建國的臂彎里偷偷抬起淚眼婆娑的小臉,看到了三舅那寬厚的、沉默的背影,正牢牢地擋在她和外面那個可怕的世界之間。
蘇建國也感覺到了。他抬起頭,看著弟弟那沉默卻無比堅定的背影,深陷的眼窩瞬間一熱,一股更加酸澀澎湃的熱流猛地沖上喉嚨。他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被堵得死死的。
連僵立在門口的蘇衛(wèi)東,也似乎被這無聲的一幕觸動。他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赤紅的雙瞳里那未散的暴戾和頹喪漸漸被一種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所取代。他看著衛(wèi)民那副如臨大敵、卻又目標明確的守護姿態(tài),緊抿的嘴角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也向前走了兩步,雖然依舊離得稍遠,但姿態(tài)卻悄然發(fā)生了變化,從之前的狂暴宣泄,變成了另一種沉默的警惕與拱衛(wèi)。
屋內(nèi),再次陷入寂靜。卻不再是之前那種充斥著憤怒和恐懼的死寂。
一種無聲的、由三個男人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構筑起的守護聯(lián)盟,在這片沉默中悄然形成。一堵是決絕理性的堤壩,一堵是暴烈沖動的烽火臺,而另一堵,則是沉默笨拙、卻根基深厚的城墻。
他們或許貧窮,或許艱難,或許有太多的無能為力。但在守護曉光這件事上,他們的意志,如同鋼鐵般鑄成一體,不容任何外力撼動分毫。
蘇衛(wèi)民依舊沉默地站著,像一尊忠實的石像。他不會說漂亮話,甚至可能明天就忘了今天為何如此。但在此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力、最純粹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