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31章 衛(wèi)民的禮物（第1頁）

家里的日子依舊艱難，像一根繃得緊緊的、快要斷裂的弦。但在蘇衛(wèi)民那個簡單而封閉的內(nèi)心世界里，卻悄然醞釀著一個盛大而秘密的計劃。這個計劃的中心，是他的二哥，那個被穿制服的人帶走的、很久沒有回家的蘇衛(wèi)東。

自從二哥離開后，家里就籠罩著一層看不見的、讓人害怕的東西。大哥的眉頭總是鎖著，嫂子的嘆氣聲比以前多了，連曉光姐姐也常常對著書本發(fā)呆。衛(wèi)民能感覺到，大家都想念二哥，就像他一樣。他不知道“監(jiān)獄”是什么地方，只知道二哥去了一個很遠(yuǎn)、不能回家的地方，因為打了壞蛋。曉光姐姐畫的那張“舅舅超人”的畫，被大哥仔細(xì)收好了，說等二哥回來給他看。衛(wèi)民看過那畫，畫上的二哥很威風(fēng)，披著紅布，拳頭很大，把壞蛋打飛了。他記得很清楚。

他也想為二哥做點什么。像曉光姐姐那樣畫畫，他畫不好；像嫂子那樣做好吃的，他不會；像大哥那樣去干活，他更做不到。他唯一會的，就是用他的手，把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變成他想象中的樣子。

一個念頭，像一顆小小的種子，在他心里發(fā)了芽——他要做一個“超人”給二哥。一個真的、可以摸到的“超人”，等二哥回來的時候送給他。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變得無比堅定。他開始了他漫長而專注的“制作工程”。

材料是第一個難題。他沒有錢買新東西，只能依靠平日里一點一滴的積攢和“創(chuàng)造”。他那點微薄的、糊紙盒換來的零錢，以前偶爾會用來買顆糖，或者一根新的彩筆，但現(xiàn)在，他全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塞在他那個裝“寶貝”的鐵皮盒子最底層，一個子兒也舍不得花。他知道，要做個結(jié)實的“超人”，需要好東西。

他開始更加留意身邊的“廢物”。嫂子做衣服裁下來的、指甲蓋大小的碎布頭，他以前看都不看，現(xiàn)在會寶貝似的撿起來，按照顏色分門別類放好。紅色的布片尤其珍貴，那是“超人”披風(fēng)的材料。他在街上撿到了一小段被人丟棄的、打磨光滑的木棍，粗細(xì)正好，被他當(dāng)成了“超人”的身體主干。他還從廢棄的掃帚上，偷偷拆下幾根有韌性的細(xì)竹篾，打算用來做支撐的骨架。最難找的是填充物，他把家里一個破舊到不能再用的枕頭拆開，取出里面已經(jīng)板結(jié)發(fā)黃的棉花，一點一點地撕扯蓬松，放在太陽底下曬了又曬，直到聞起來沒有異味。

準(zhǔn)備工作就緒后，真正的挑戰(zhàn)開始了。他沒有圖紙，全憑記憶里曉光那幅畫和二哥真實的模樣。

他用那根木棍做軀干，想把棉花裹上去，再用布包起來。但棉花總是滑落，布也纏不緊。他試了一次又一次，急得滿頭大汗，嘴里發(fā)出焦急的嗚咽聲。后來，他觀察嫂子縫東西，學(xué)著樣子，找來針和最結(jié)實的粗線（也是從嫂子那里“借”的），笨拙地開始縫合。針腳歪歪扭扭，像蜈蚣爬，大小不一，有時還會扎到自己的手指，滲出血珠，他就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一下，繼續(xù)埋頭苦干。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舉世無雙的藝術(shù)品。

“超人”的頭部最難。他先用棉花團成一個不太圓的球，然后用一塊淺色的舊布包起來，縫合成一個基礎(chǔ)的腦袋。沒有合適的扣子做眼睛，他忍痛用自己珍藏的、兩顆最黑最亮的玻璃珠縫了上去。鼻子是用一小塊布包了棉花縫出來的凸起，嘴巴則用紅色的線，繡了一個緊緊抿著的、向上彎起的弧度——他記得，二哥不常笑，但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就是這樣彎的。他努力想讓這個“超人”看起來像二哥，又要有畫上的威風(fēng)。

然后是肌肉。曉光畫上的“超人”胳膊很粗壯。衛(wèi)民沒有那么多棉花，他想了個辦法，用那些細(xì)竹篾彎成胳膊和腿的輪廓，固定在木棍軀干上，然后再在外面纏繞布條，一層又一層，纏得緊緊的，最后再裹上棉花，用布縫好。雖然看起來還是有些怪異的不協(xié)調(diào)，但在他心里，這已經(jīng)是“很有力氣”的胳膊了。

最讓他自豪的是那件披風(fēng)。他用收集來的所有紅色碎布，小心翼翼地拼接起來。布塊大小不一，顏色也有細(xì)微差別，但他縫得極其認(rèn)真，盡量讓接縫整齊。披風(fēng)的下擺，他還用黃色的線，歪歪扭扭地繡了一個閃電的圖案——這是他不知道從哪里看來的，覺得“超人”就應(yīng)該有這樣的標(biāo)志。

整個過程，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將近兩個月。他利用一切空閑時間，躲在屬于他的那個角落里，背對著大家，默默地做著。當(dāng)李春燕或曉光好奇地想湊過來看時，他會立刻用身體擋住，緊張地發(fā)出“啊啊”的聲音，把未完成的作品藏起來。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要給二哥的驚喜。

當(dāng)最后一個線頭被打上死結(jié)，一個高約一尺、形象奇特卻充滿力量的“布藝超人”終于完成了。它有著用玻璃珠做成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緊抿的、帶著一絲堅毅笑容的嘴，用布條和棉花填充出的、略顯臃腫但充滿力量感的四肢，以及身后那件用無數(shù)紅色碎布拼成的、雖然粗糙卻異常鮮艷的披風(fēng)。

衛(wèi)民把“超人”捧在手里，左看右看，那雙平日里帶著怯意和茫然的眼睛里，閃爍著前所未有的、明亮而滿足的光彩。他小心地拂去“超人”身上沾著的線頭，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自己床鋪的最里邊，用一塊干凈的舊手帕蓋好。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在每天睡覺前，都會偷偷掀開手帕看一眼，用手指輕輕碰碰“超人”的玻璃珠眼睛，或者整理一下那紅色的披風(fēng)。然后，他會對著“超人”，也是對著不知在何方的二哥，露出一個傻傻的、充滿期盼的笑容。

這個凝聚了他所有心力、智慧和情感的“超人”玩偶，靜靜地躺在角落，等待著它的主人歸來。它是衛(wèi)民在這個沉默世界里，所能發(fā)出的最響亮、最真摯的呼喚。它不僅僅是一個玩偶，更是這個特殊弟弟對哥哥全部的思念、崇拜和無聲的承諾——二哥，你看，你在我心里，永遠(yuǎn)是打跑壞蛋的超人，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