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巷過渡房里的空氣,似乎永遠凝固在一種沉重而冰冷的粘稠狀態(tài)。劣質(zhì)煤球的煙氣在破鐵皮爐子里掙扎著,吝嗇地釋放著一點微溫,卻絲毫驅(qū)散不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那股令人窒息的壓抑??諝饫锘祀s著玉米糊糊的寡淡、劣質(zhì)煤煙的嗆人,還有一股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潮氣。
蘇建國佝僂著背,坐在冰冷的矮凳上。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指,沾著油膩的煤灰,在一張破舊的草紙上反復劃拉著那些令人絕望的數(shù)字。額角的冷汗早已被寒意凍結(jié),只留下冰冷的粘膩。深陷的眼窩里沉淀著巨大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焦慮。衛(wèi)東那卷沾滿油污汗?jié)n的“輪胎錢”,李春燕那件精致的小棉襖,張老師留下的奶粉和素描本…這些沉重的饋贈,如同冰冷的鎖鏈,勒緊了他早已不堪重負的脖頸。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負擔和難以言喻的愧疚。
墻角,曉光裹著那件厚實柔軟的棗紅色燈芯絨小棉襖,小小的身體似乎暖和了些。但那張紅撲撲的小臉,卻失去了往日的些許紅潤和神采,顯得有些蒼白。烏溜溜的大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樣充滿好奇地四處張望,而是帶著一種過早的、令人心碎的安靜。她小小的手里,緊緊攥著一樣東西——一張被反復摩挲、早已褪色變形、邊緣微微卷起的彩色玻璃糖紙。那是很久以前,蘇衛(wèi)東不知從哪里弄來一顆水果糖,剝開后隨手塞給她的。糖早就化在嘴里了,只剩下這張印著模糊花紋的糖紙,被她當成了寶貝。
曉光小小的身體蜷縮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望著前方,小嘴微微張著,卻不再像之前那樣發(fā)出細弱的、帶著委屈的哼唧。她只是安靜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小小的手指摩挲著那張褪色的糖紙,動作專注而小心翼翼,仿佛在確認著什么重要的東西還在。空氣中彌漫的緊張和壓抑,如同無形的細線,纏繞著她幼小的心靈,讓她本能地收斂起所有屬于孩童的、對食物和溫暖的直接索取。
蘇衛(wèi)東高大的身影裹挾著一身未散的寒氣、塵土味和濃烈的戾氣,如同移動的冰山,撞開了薄薄的木門。他赤紅的雙瞳布滿血絲,緊抿的嘴角帶著暴怒的線條。沉重的腳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讓破鐵皮爐子都跟著晃了晃。一天的奔波廝殺和巨大的生存壓力,讓他的忍耐力降到了冰點。他看也沒看屋內(nèi),徑直走到墻角,高大的身軀帶著巨大的疲憊和無處宣泄的怒火,重重地滑坐到冰冷的地上。那只完好的左手粗暴地掏出一個同樣冰冷的、干癟的粗布糧袋,“啪”地一聲砸在地上,揚起一小片灰塵。
“操!狗日的碼頭耗子都死絕了!”他嘶啞的聲音如同砂輪在破鐵皮上摩擦,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壓抑的狂怒。赤紅的眼瞳掃過屋內(nèi)死寂的氣氛,掃過大哥佝僂如山的背影和紙上那刺目的數(shù)字,掃過角落里安靜得異常的曉光,一種巨大的憋悶和毀滅欲瞬間沖上頭頂!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粗糙的灰泥墻上!
“砰——!”一聲悶響!墻皮簌簌落下!
巨大的聲響在死寂的房間里如同驚雷炸開!
蘇衛(wèi)民高大的身軀在角落里猛地一縮,抱著紙盒瑟瑟發(fā)抖,喉嚨里發(fā)出驚恐的“嗬嗬”聲。
然而,角落里那個小小的身影,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爆發(fā)出凄厲的哭聲。
曉光小小的身體只是猛地一顫,裹在厚實棉襖里像只受驚的小鳥。烏溜溜的大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但她的目光,卻下意識地、死死地盯住了陰影里那個散發(fā)著巨大暴戾氣息的二舅!那赤紅的雙瞳,那緊抿的、帶著兇悍線條的嘴角,那砸在墻上的拳頭…這些畫面,似乎深深烙印在了她幼小的記憶里,與恐懼緊密相連。
就在淚水即將奪眶而出的瞬間,曉光布滿淚水的大眼睛,猛地落在了自己緊緊攥在手里的那張褪色的糖紙上。糖紙在昏暗的油燈下,反射著微弱而模糊的光澤。
“糖紙…”一個極其細微、帶著濃重奶音和哭腔的詞語,如同蚊蚋般從她微微顫抖的小嘴里溢出。
她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似乎在努力壓抑著巨大的恐懼和委屈。布滿淚水的大眼睛死死盯著那張?zhí)羌垼置偷靥?,望向陰影里那個如同兇神般的二舅。一種本能的、源自最深處依賴和恐懼交織的沖動,驅(qū)使著她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曉光小小的身體極其笨拙地、帶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心,從冰冷的青瓦旁掙扎著爬起來!她裹著那件厚實的小棉襖,像一只笨拙的紅色小企鵝,搖搖晃晃、一步一挪地,朝著陰影里那個散發(fā)著冰冷暴戾氣息的蘇衛(wèi)東走去!小小的腳步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細微的“啪嗒”聲,在死寂的房間里卻如同擂鼓!
蘇建國布滿血絲的眼睛驟然抬起,布滿風霜的臉上寫滿了驚愕和擔憂!
蘇衛(wèi)民抱著紙盒,茫然地看著曉光搖搖晃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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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衛(wèi)東赤紅的雙瞳猛地轉(zhuǎn)向這個突然靠近的小小身影!他緊抿的嘴角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眼底深處翻騰的暴戾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泥潭,驟然翻涌!他想呵斥,想讓她滾開,別來煩他!
但就在他狂暴的氣息即將爆發(fā)的瞬間——
曉光終于挪到了他巨大的陰影籠罩之下。她仰著小臉,布滿淚水的大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哀求的純真。她那只攥著糖紙的小手,極其緩慢地、帶著劇烈的顫抖,朝著蘇衛(wèi)東那只緊握成拳、骨節(jié)發(fā)白的左手,極其小心地伸了過去。
“二…二舅…”曉光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奶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布滿淚水的大眼睛死死盯著蘇衛(wèi)東赤紅的眼瞳,仿佛在確認他會不會突然暴起。她那只伸出去的小手抖得更厲害了,幾乎握不住那張?zhí)羌?。chapter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