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行!
一股強(qiáng)烈的、近乎悲壯的不甘,猛地從她瀕臨枯竭的生命深處爆發(fā)出來!像黑暗中最后一點(diǎn)掙扎的火星。
她不能放棄!為了曉光,她必須撐下去!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氣!
“曉光…”她艱難地吸進(jìn)一口帶著鐵銹味的空氣,用盡最后的力氣,將嘴唇湊到女兒耳邊,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的執(zhí)著,“聽著…乖女兒…別怕…媽媽…媽媽一直陪著你…你要活著…一定要活著出去…”
她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在女兒耳邊低語,用盡所有她能想到的、最溫暖、最充滿希望的詞語,編織著搖搖欲墜的童話:
“光…曉光…看見光了嗎?…天快亮了…太陽要出來了…金燦燦的…暖和和的…像蜂蜜一樣…照在咱們家的小院里…”
“等你出去了…舅舅們…大舅給你買…甜甜的大白兔奶糖…二舅…教你打拳…可威風(fēng)了…三舅…三舅給你畫…畫只大老虎…”
“姥姥…姥爺…可想你了…抱著你…去海邊…看大輪船…嗚——嗚——地叫…”
“曉光…媽媽的心肝…你叫一聲…叫一聲媽媽…讓媽媽…再聽聽…”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含混不清,像被風(fēng)吹散的煙霧。每一次停頓都拉得更長,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胸腔深處拉風(fēng)箱般的嘶鳴。她的身體在不可抑制地變冷,那股寒意從四肢百骸向心臟蔓延,只有貼著女兒臉頰的那一小塊皮膚,還殘留著一絲虛幻的暖意。
懷里的曉光,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小小的身體冰冷得像一塊石頭,只有偶爾極其輕微的抽搐,證明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滅。
黑暗像凝固的瀝青,沉重地包裹著她們。時(shí)間在絕望中粘稠地流淌。桂蘭的意識開始模糊,像被濃霧籠罩。過往的畫面碎片般閃過——建國推著自行車出門時(shí)沉穩(wěn)的背影,衛(wèi)東對著沙袋揮汗如雨的年輕臉龐,衛(wèi)民蹲在墻根下專注涂鴉的憨直神情,還有曉光在晨光里咿咿呀呀對著她笑時(shí),那雙黑葡萄般純凈的眼睛…
“好日子…長著呢…”她恍惚中似乎又聽見了自己清晨篤定的話語,帶著海城軟糯的腔調(diào)。那聲音此刻聽來,遙遠(yuǎn)得像來自另一個(gè)世界,充滿了殘酷的諷刺。
一滴冰冷的水珠,不知從何處滲出,滴落在桂蘭干裂的嘴唇上。是地下水?還是…死亡冰冷的吻?
她已分不清。極致的疲憊如同黑色的潮汐,一波又一波地涌上來,要將她徹底拖入永恒的安眠。她的手臂,那死死護(hù)住曉光的手臂,肌肉早已僵硬麻木,此刻卻傳來一種本能的、無法抗拒的松弛感…力量,終于要耗盡了。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深淵的最后一刻,她用盡靈魂最后一點(diǎn)力氣,將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祈求、所有未竟的母愛,都凝聚成一股無聲的洪流,狠狠地“推”向懷中那冰冷的小小身軀:
“活…下…去…”
這無聲的吶喊耗盡了她殘存的所有生機(jī)。她的頭無力地垂落,臉頰最后一次貼上女兒冰冷的小臉。一滴渾濁的淚,順著她凝固的眼角滑下,滲入曉光柔軟的鬢發(fā)。
廢墟之下,徹底沉寂下來。
只有那無邊無際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永恒的棺槨,籠罩著這位用盡生命守護(hù)了女兒最后一程的母親。她身體弓起的弧度,如同大地上一座微小而悲愴的拱橋,在絕對的死寂里,凝固成母愛最絕望也最堅(jiān)韌的雕塑。而她懷里的那個(gè)小小生命,那微弱的呼吸,成了這片死亡之域中,唯一還在與黑暗抗?fàn)幍摹缀蹩床灰姷奈⒐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