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3章 建國的堅持（第1頁）

取水點的沖突，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久久未平。那聲嘶力竭的“送人”詛咒，那差點爆發(fā)的血腥撕打，蘇衛(wèi)民驚恐的哭喊和蘇衛(wèi)東被強行壓下的暴怒，都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燙在蘇家三兄弟的心上，也烙在了青瓦巷幸存者們沉默的注視里。流言并未因這場沖突而消散，反而如同找到了滋生的溫床，在窩棚間的縫隙里、在排隊等待的沉默中、在疲憊眼神的交換里，更加隱秘也更加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

“看，被戳到痛處了吧？那蘇衛(wèi)東，就是個煞星！”

“可不是，要不是他哥攔著，那婆娘怕是要遭殃…帶著這么個煞星，那丫頭能好？”

“唉，說來說去，孩子可憐啊…三個大老爺們，自己都活不明白，咋養(yǎng)娃娃？那丫頭瘦得跟貓似的，遲早…”

“……聽說西頭老張家媳婦，前年沒了孩子，想孩子想得魔怔了，托人到處打聽有沒有…唉…”

這些壓低的聲音，如同跗骨的毒蛇，無孔不入。蘇建國去領(lǐng)那點可憐的救濟糧，能感覺到背后針扎般的目光和竊竊私語。蘇衛(wèi)東拖著傷體去廢墟邊緣想找點能換東西的“硬貨”，所過之處，人群會下意識地避開幾步，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疏離。連懵懂的蘇衛(wèi)民，抱著曉光坐在窩棚門口曬太陽（如果那慘淡的冬日能稱得上太陽的話），偶爾抬頭，也能看到路過的人投來那種復(fù)雜的、帶著憐憫又帶著窺探的目光，這目光讓他本能地感到不安，會把曉光抱得更緊，對著墻上的太陽嘶啞地重復(fù)：“金剛…保護…光光…家…”

窩棚里的空氣，比外面的寒風(fēng)更冷，更沉重。蘇衛(wèi)東靠坐在墻角，周身籠罩著一層幾乎凝固的陰郁和戾氣。他那只纏著臟污布條的手緊握成拳，指縫里滲出的血混著膿液，將布條染成更深的暗褐色。他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窩棚入口晃動的草簾子，仿佛那里隨時會闖進奪走曉光的“敵人”。每一次外面?zhèn)鱽砩源蟮淖h論聲，他的肌肉都會瞬間繃緊，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野獸磨牙般的低吼。他像一座被強行封死的火山，內(nèi)里的熔巖在流言的催化下日夜翻騰，隨時可能沖破薄弱的巖殼，帶來毀滅性的噴發(fā)。他不再輕易走出窩棚，仿佛只有這方寸之地，才是他守護曉光的唯一堡壘。

蘇衛(wèi)民則陷入了更深的恐懼。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興致勃勃地指給曉光看墻上的太陽，或者用“玩具”逗她咿呀。他總是緊緊抱著曉光，蜷縮在“光光的家”旁邊，紅腫的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惶恐和不安，像一只受驚過度、時刻警惕著陷阱的幼獸。他一遍遍地摸著床頭那塊刻字的青瓦，又一遍遍地指著墻上的太陽，對著沉睡或醒來的曉光，嘶啞地、神經(jīng)質(zhì)地重復(fù)：“光光…家…”“太陽…在…”“不走…”“不送人…”仿佛這些詞語是抵御外界惡意的唯一咒語。

而蘇建國，這個家的主心骨，承受著最沉重的壓力。流言像冰冷的毒針，日夜穿刺著他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jīng)。他看著衛(wèi)東眼中日益累積的暴戾，看著衛(wèi)民被恐懼折磨得惶惶不可終日，看著曉光在懵懂中依舊蒼白的小臉，心如刀絞。他沉默地做著一切：取水、領(lǐng)糧、調(diào)配曉光那點可憐的糊糊、用鄰居給的舊布仔細地給她更換墊布。但每一次彎腰，每一次沉默，那佝僂的脊背都仿佛又沉重了一分。深陷的眼窩里，是翻騰的憂慮，是對未來更深的茫然，還有一股被反復(fù)捶打、卻始終未曾熄滅的火焰——守護的火焰。

導(dǎo)火索在一個飄著細雪的午后被點燃。

王伯拖著傷腿，再次來到窩棚門口，臉上帶著為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他沒進來，只是掀開草簾子一角，對著里面沉默忙碌的蘇建國，壓低聲音道：“建國…西頭老張家…托我…帶個話…”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他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媳婦想孩子想得…唉…他們…他們說…要是你們…實在艱難…他們愿意…愿意接過去…當(dāng)親生的養(yǎng)…給口飯吃…”

“接過去”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窩棚里所有人的神經(jīng)上！

蘇衛(wèi)東猛地睜開眼！赤紅的雙瞳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猛虎，轟然從墻角彈起！那只完好的左手閃電般抓起腳邊一塊冰冷的碎石，手臂肌肉賁張，帶著撕裂風(fēng)聲就要朝門口的草簾子砸去！喉嚨里壓抑的咆哮如同悶雷滾動：“我操他——”

“衛(wèi)東——！”

蘇建國嘶啞的怒吼比他動作更快！他如同一道灰色的閃電，猛地撲到衛(wèi)東身前，用自己整個佝僂的身體死死擋住了衛(wèi)東的去路，也擋住了他擲向門口的視線！他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攥住了衛(wèi)東那只抓著石頭、青筋暴起的手腕！

“放開——??！”蘇衛(wèi)東目眥欲裂，狂暴的力量幾乎要將瘦弱的大哥甩開！他死死盯著草簾子外王伯模糊的身影，眼中燃燒著毀滅一切的火焰，“他們敢——！誰敢打光光主意——??！”

窩棚角落里，蘇衛(wèi)民發(fā)出一聲驚恐到極致的尖叫！他猛地將懷里的曉光死死摟住，整個人蜷縮起來，背靠著畫滿太陽的墻，用身體護住曉光，對著王伯的方向，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不送人——！光光——我的——！金剛——打——！”

混亂！暴怒！恐懼！絕望！

所有的情緒在狹小的窩棚里轟然爆炸，將空氣擠壓得令人窒息！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失控的頂點！

蘇建國死死攥著衛(wèi)東的手腕，承受著他狂暴的掙扎。他沒有看暴怒的弟弟，也沒有看驚恐的衛(wèi)民。他那雙深陷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穿透了混亂的漩渦，死死地、無比專注地，落在了青瓦小床床頭——那塊刻著“光光的家”四個字的青瓦上！

粗糙深刻的筆畫，在昏暗中，如同燃燒的烙印，灼燙著他的靈魂。

大姐用生命托舉的手，姐夫（或許）在廢墟下的無聲吶喊，衛(wèi)東手上干涸和新鮮的血跡，衛(wèi)民畫太陽時專注到扭曲的臉龐，曉光第一次綻開的、純凈無瑕的笑容……所有的一切，如同奔騰的洪流，瞬間沖垮了他沉默的堤壩！

他猛地抬起頭！chapter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