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zāi)難的煙塵尚未落定,廢墟上重建的步履沉重而緩慢。青瓦巷那片埋葬了無數(shù)過往的瓦礫堆,如同一個巨大的、尚未愈合的瘡疤,每一次清理,每一次挖掘,都像是在翻攪著生者心頭的腐肉,帶出深埋的痛楚和不堪回首的記憶。而在這片被痛苦浸透的土地上,“趙鐵軍”這個名字,如同幽靈般偶爾閃現(xiàn)的磷火,每一次出現(xiàn),都灼燒著蘇家三兄弟敏感的神經(jīng),帶來一陣復(fù)雜而劇烈的痙攣。
那天,蘇建國在清理一片靠近原青瓦巷西頭的廢墟。這里曾是一片相對密集的民房區(qū),倒塌得更加徹底。他佝僂著背,用鐵鍬吃力地撬動著一塊沉重的、布滿鋼筋的水泥板。汗水混著泥污,在他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沖刷出道道溝壑。
“嘿——!”一聲低吼,水泥板被撬開一角。下面壓著一堆早已被泥水浸泡得發(fā)黑發(fā)霉的家居碎片:斷裂的桌椅腿、破碎的搪瓷盆、幾件沾滿泥污、辨不出原色的破布爛絮……
蘇建國麻木地清理著,將這些無用的垃圾鏟到旁邊的板車上。突然,鐵鍬的邊緣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他用腳撥開覆蓋的泥污和碎布,一個沾滿黑泥、形狀扭曲的東西露了出來。
他彎腰,用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將那東西撿起。入手沉甸甸的,冰冷刺骨。他下意識地在破褲腿上蹭掉表面的污泥,露出了被擠壓變形、卻依舊能辨認(rèn)出的輪廓——一個黃銅煙鍋!煙嘴部分已經(jīng)斷裂,煙桿扭曲,但那個熟悉的、被摩挲得發(fā)亮的黃銅煙鍋頭,卻像一道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蘇建國的瞳孔上!
這是趙鐵軍的煙桿!他那個嗜煙如命的妹夫,以前總愛蹲在蘇家門口的石墩子上,就著夕陽,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那張帶著點(diǎn)混不吝笑容的臉……
蘇建國整個人僵在原地!佝僂的背脊瞬間繃直,如同被凍僵!深陷的眼窩里,那常年死寂的平靜被瞬間擊碎!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情緒——憤怒!如同巖漿般灼熱的憤怒!就是這個男人!在大地撕裂、房倒屋塌的瞬間,丟下了用身體護(hù)住曉光的大姐,自己逃得無影無蹤!把孤兒寡母,把這一攤絕望和重?fù)?dān),全都甩給了蘇家!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鄙夷緊隨其后!懦夫!廢物!連自己的妻女都護(hù)不住的孬種!也配當(dāng)?shù)浚?/p>
然而,在這憤怒和鄙夷的滔天巨浪之下,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漣漪悄然蕩開——擔(dān)憂。這個混蛋…是死是活?如果死了,倒也干凈!可萬一…萬一他還活著呢?他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出現(xiàn)?會不會來搶曉光?!這個念頭像毒蛇的信子,瞬間舔舐過蘇建國的心臟,帶來一陣尖銳的寒意和更深的焦慮!
他死死攥著那冰冷變形的煙桿,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發(fā)出輕微的“咔吧”聲。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扭曲的黃銅煙鍋,仿佛要透過它,看到那個消失無蹤、只留下無盡麻煩的男人!胸口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一團(tuán)團(tuán)白霧。最終,他像是甩掉一條毒蛇,猛地、極其厭惡地將那煙桿狠狠擲進(jìn)裝滿廢墟垃圾的板車最深處!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哐當(dāng)”!
“哎,聽說了嗎?西頭老劉家昨天清理自家那堆爛磚頭,挖出個半死不活的人!說是埋了七八天了,居然還有口氣!抬去醫(yī)療點(diǎn)的時候,迷迷糊糊喊著‘鐵柱’‘鐵柱’的…嘖嘖,命真大!”
“鐵柱?咱青瓦巷以前…是不是有個叫趙鐵軍的?他小名是不是叫鐵柱?”
“好像是吧?那個跑運(yùn)輸?shù)??長得挺壯實(shí)那個?他老婆…不是蘇家那個大閨女?砸死了吧?孩子好像還在?”
“是他!肯定是他!趙鐵軍!小名就是鐵柱!他還沒死?!”
安置點(diǎn)取水點(diǎn)旁,幾個婦人壓低了聲音的議論,如同冰冷的針尖,猝不及防地刺進(jìn)正提著破鐵皮桶排隊的蘇衛(wèi)東耳中!
“趙鐵軍”三個字!chapter_();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