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衛(wèi)東如遭雷擊!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肩膀上那袋口糧“咚”地一聲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激起一小片塵土!他赤紅的雙瞳死死盯著曉光,里面翻涌的震驚瞬間被一種更加洶涌、更加陌生的狂喜所淹沒!那聲清晰的“糾”,像一道最純凈的電流,狠狠貫穿了他冰封的心臟!所有的戾氣、警惕、堅硬的外殼,在這一聲呼喚面前,土崩瓦解!
他那只僵在半空的左手,終于不再遲疑。他像一頭笨拙的、急于靠近又生怕驚擾的猛獸,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了墻角那片小小的光斑和青瓦。他極其小心地、幾乎是半跪下來,讓自己的高度盡量與曉光齊平。布滿塵土、凍瘡和鐵銹的大手,帶著一種近乎顫抖的小心翼翼,試探性地、極其輕柔地伸向曉光。
曉光看著伸到面前的大手,沒有絲毫懼怕。她烏溜溜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小嘴咧開,露出幾顆剛剛冒頭的、米粒般的小乳牙,再次清晰地喊了一聲:“糾!”
然后,她伸出自己小小的、肉乎乎的手,一把抓住了蘇衛(wèi)東那根粗大的、布滿傷痕和老繭的食指!
那溫?zé)?、柔軟、帶著無限信賴的觸感,如同最熾熱的巖漿,瞬間灼燙了蘇衛(wèi)東冰封的神經(jīng)!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暖流混合著一種被全然接納的狂喜,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堤防!他那只被曉光抓住的手指,僵硬得如同鐵條,卻又小心翼翼地、不敢用一絲力氣地反握著那小小的柔軟。他赤紅的雙瞳里,那常年凝結(jié)的寒冰徹底融化,洶涌的情感如同滾燙的熔巖,幾乎要噴薄而出!他喉嚨里發(fā)出一個短促而沉重的、如同嗚咽般的抽氣聲,布滿風(fēng)霜和塵土的臉上,那道僵硬的、試圖扯出的弧度,終于徹底綻開——那是一個極其生澀、極其笨拙、卻無比真實的笑容!一個屬于蘇衛(wèi)東的、帶著巨大震驚和狂喜的笑容!
“光光…糾…糾…”他喉嚨里滾動著,試圖重復(fù)曉光的話,聲音卻嘶啞得不成調(diào),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近乎哽咽的顫抖。他另一只完好的手,無意識地抬起,想摸摸曉光細軟的頭發(fā),卻又怕自己粗糙的手傷到她,最終只是笨拙地、懸停在半空。
這笨拙而巨大的喜悅?cè)缤?,瞬間感染了整個屋子。蘇建國佝僂的背脊靠在墻根,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那深刻的皺紋如同干涸的土地被春雨滋潤,緩緩地、清晰地舒展開來。深陷的眼窩里,不再是沉沉的疲憊,而是漾開了一片溫潤的光澤,如同冰封的湖面終于映照出暖陽。他沒有笑出聲,但那無聲的笑意,卻比陽光更暖。
“光光…糾…糾…站!”曉光似乎被這熱烈的氣氛徹底點燃了探索的欲望。她抓著蘇衛(wèi)東的手指,小嘴里清晰地蹦出幾個單字音節(jié)。她不再滿足于坐著,小屁股再次用力地向上拱起,小腳丫在塑料布上徒勞地蹬踏著,試圖再次站起來!小臉因為用力而漲紅,烏溜溜的眼睛里閃爍著不屈不撓的光芒。
蘇衛(wèi)東瞬間從巨大的喜悅中驚醒,赤紅的雙瞳里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緊張!他那只被曉光抓住的食指,下意識地微微用力,想要提供支撐,卻又怕力道太大傷到她,動作笨拙而僵硬。他高大的身軀半跪著,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如同蓄勢待發(fā)的弓,隨時準(zhǔn)備在曉光跌倒時撲過去墊在下面!
“光光…站!”曉光再次發(fā)出清晰的指令,仿佛在給自己加油。她的小手緊緊抓著二舅那根“巨大”的食指,如同抓著最可靠的桅桿。她的小腿顫抖著,腰腹用力,終于,在蘇衛(wèi)東幾乎要窒息的注視下,她再一次搖搖晃晃地、極其艱難地、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雖然依舊不穩(wěn),雖然小身體像風(fēng)中的蘆葦般左右搖擺,但這一次,她站住了!烏溜溜的大眼睛因為成功而亮得驚人,小嘴咧開,露出一個混合著得意和巨大喜悅的無齒笑容,再次清晰地喊出那個讓蘇衛(wèi)東心尖發(fā)顫的音節(jié):
“糾——!”
陽光透過小方窗,暖融融地籠罩著墻角這一隅。
青瓦沉默,刻痕依舊。
墻壁上巨大的橘紅太陽無聲大笑。
冰冷的水泥地上,小小的身影緊緊抓著舅舅粗糲的手指,搖搖晃晃地站立在陽光里。
清脆的童音在嶄新的板房內(nèi)回蕩,帶著初生的力量和無限的生機。
苦難的底色依舊濃重。
但曉光的成長,如同穿透凍土的嫩芽,用她蹣跚的腳步和清晰的呼喚,在這片曾被絕望浸透的土地上,踩踏出第一串稚嫩卻無比堅韌的印記,為舅舅們傷痕累累的世界,注入了一股無法阻擋的、新生的暖流。這暖流,便是“光光的家”在廢墟之上,向陽而生的最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