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滾鞍下馬,傷口一陣劇痛,險些摔倒,被馮異一把扶住。
“主公,此地不宜久留,追兵轉眼即至,我等護您繼續(xù)前行!”王霸急道。
劉秀搖了搖頭,聲音沙啞而虛弱:“不行了……馬已無力,我……我也撐不住了。你們……分散突圍,或許尚有一線生機。不必……都葬送在這里?!彼?,繼續(xù)跑下去,只有被追上全殲一途。
“我等誓死護衛(wèi)主公!”銚期、王霸等人齊聲道,眼中含淚。
劉秀看著這些忠誠的部下,心中感動,但更多的是決絕?!奥犃?!分散走,吸引追兵!我在此暫避,或有一線生機!這是命令!”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鄧禹、馮異等人深知形勢危急,主公的決定或許是當下唯一可能保全他的辦法。他們含淚跪下,向劉秀磕了一個頭,然后毅然起身,分成幾股,向著不同方向策馬而去,故意弄出大的聲響,以期引開追兵。
劉秀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心中一片悲壯。他深吸一口氣,用力一鞭抽在“踏雪”的后臀上,“走吧!自己尋活路去!”“踏雪”悲鳴一聲,向著山林深處跑去。
做完這一切,劉秀用劍拄地,踉蹌著推開那扇歪斜的廟門,跌跌撞撞地闖了進去。廟門被他撞破了幾處本就脆弱的蛛網(wǎng),灰塵簌簌落下。
廟內更是破敗。空間狹小,光線昏暗,只有幾縷殘陽的余光從破舊的窗欞透入,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億萬塵埃。正中供奉著一尊泥塑神像,但早已斑駁陸離,色彩剝落,面目模糊不清,看不出原本供奉的是山神、土地還是其他什么野祀之神。神像身上掛滿了蛛網(wǎng)和灰塵,供桌傾頹了一半,上面也積著厚厚塵土,角落里結著巨大的蜘蛛網(wǎng)。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腐朽、陰冷的氣息。
劉秀剛踏入廟中,便因體力透支、傷疲交加,再也支撐不住,“咚”地一聲,重重摔倒在冰冷堅硬的泥地上。箭傷處的劇痛襲來,讓他幾乎昏厥。他大口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吸入肺中,帶來一陣刺痛。
廟外,追兵的馬蹄聲、吶喊聲已經(jīng)清晰可聞,火把的光亮透過門縫和破窗閃爍不定,如同地獄的鬼火。腳步聲雜亂,正朝著破廟而來。
“搜!仔細搜!劉秀肯定就在這附近,跑不遠!”一個粗獷的聲音在外面吼道,伴隨著兵甲碰撞的鏗鏘聲。
“這有座破廟!”另一個聲音喊道。
劉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廟宇如此狹小,幾乎一覽無余,除了神像后或許能勉強藏身,根本無處可躲。一旦敵人進來,自己便是甕中之鱉,絕無幸理。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著他。他想起含冤而死的兄長劉演,想起一同起兵卻早已埋骨沙場的伙伴,想起在昆陽并肩作戰(zhàn)的將士,想起在河北追隨自己卻紛紛倒下的部屬……宏圖大志,復興漢室,難道就要在此刻,以這樣一種憋屈的方式終結嗎?
不甘!強烈的不甘如同火焰般在他胸中燃燒!
他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向那尊面目模糊的神像爬去。每動一下,傷口都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地上拖出一道殷紅的血痕。他終于爬到神像前,用顫抖的雙手支撐起上半身,仰望著那尊沉默的、被塵埃覆蓋的神只。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jīng)到了廟門口。
劉秀深吸一口氣,用沙啞得幾乎破碎的聲音,對著神像,也仿佛是對著冥冥中的命運,瀝血陳情,發(fā)出他生命中最虔誠、最懇切的祈求:
“神明……在上……弟子劉秀……并非貪生怕死之徒……然……王莽未除,漢室未復,天下蒼生……猶在水深火熱之中……秀……身負血海深仇,更懷安天下之志……今日若死于此處,秀個人性命……不足惜惜……然……天下黎民何辜?漢室正統(tǒng)何存?”
他的聲音因激動和虛弱而顫抖,卻帶著一種撼人心魄的力量。
“若……若神明能護佑弟子……躲過此劫……他日……他日秀若能廓清寰宇,平定天下……必當……必當為此神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并……并封尊神為天下城隍,統(tǒng)御天下城池守護之神,享萬民香火,永世供奉!皇天后土……實所共鑒!”
說完這最后的誓言,劉秀仿佛耗盡了生命中最后一絲氣力,再也無法支撐,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倒在神像前的塵埃與自己的血泊之中。歪斜的廟門外,追兵的火光已經(jīng)映了進來,腳步聲就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