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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朝露曇花誓語輕（第3頁）

“你看！”他指著鏡子，聲音嘶啞，“那……那是什么？！”

玉竹梳頭的手停了。

她緩緩轉(zhuǎn)過頭，臉上還帶著溫柔的笑：“郎君看花眼了?！闭f著起身走到他身邊，端起酒壺，又給他灌了一口，“定是累了，多喝些，好好睡一覺?！?/p>

酒液入喉，天旋地轉(zhuǎn)。湛然還想說什么，可舌頭已經(jīng)不聽使喚。他軟軟地倒下去，最后看見的畫面，是玉竹俯下身，在他額上輕輕一吻，眼里碧色流轉(zhuǎn)，深得像要把他的魂魄吸進(jìn)去。

他做了一個(gè)很長很長的夢。

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株竹子，扎根在黑暗的泥土里。根系拼命往下扎，扎進(jìn)冰冷的、粘膩的泥漿里，貪婪地吮吸著。泥漿里有東西在動(dòng)，滑溜溜的，像蚯蚓，像蛇，順著他的根須往上爬，爬進(jìn)他的身體里。他想掙扎，可動(dòng)彈不得；想喊，可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東西在他身體里生長，蔓延，最后從胸口破土而出——

是一支竹筍。

青翠的，沾著血絲的，在他心口顫巍巍地立著。

他驚叫著醒來。

天已大亮。晨光從窗欞照進(jìn)來，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猛地坐起身，掀開僧衣看胸口——皮膚完好，沒有竹筍，只有嶙峋的肋骨，一根根凸出來，像快要散架的籬笆。

可夢里那感覺太真實(shí)了，真實(shí)得他現(xiàn)在還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他跌跌撞撞爬起來，想去打水洗臉。推開門的剎那，看見一個(gè)人影站在窗外——是義凈法師。

老法師佝僂著背，站在離窗三步遠(yuǎn)的地方，正仰頭看著屋檐。聽見開門聲，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湛然臉上。

那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像深潭，可湛然卻覺得，那潭水下有什么東西在翻涌，冷冰冰的，讓他不寒而栗。

“師……師伯?！彼G訥行禮。

義凈沒有回應(yīng)，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久到湛然腿都軟了，幾乎要跪下去，老法師才緩緩開口：

“窗紙破了?！?/p>

湛然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窗紙上果然有個(gè)破洞，不大，指甲蓋大小，邊緣焦黑，像是被什么燒出來的。他這才想起，昨夜?fàn)T火跳得厲害，許是火星子濺上去燒的。

“夜間風(fēng)大，”義凈慢慢地說，“破窗漏風(fēng)，易侵邪氣?！彼D了頓，目光重新落在湛然臉上，“師侄，你近日……可覺得身子有何不適？”

湛然心里一緊，垂下眼：“還……還好?！?/p>

“還好？”義凈走近一步，忽然伸手，按在他手腕上。

手指枯瘦，力道卻大，扣得湛然腕骨生疼。老法師閉目凝神，三根手指搭在脈門上，良久，緩緩睜開眼。

那眼里閃過一絲湛然看不懂的情緒——像是憐憫，又像是……惋惜？

“精血已虧三成，”義凈松開手，聲音壓得很低，“再不制止，恐成枯骨?！?/p>

說完，他不再看湛然，轉(zhuǎn)身慢慢走了。僧鞋踏在青石板上，腳步聲很輕，卻一聲聲敲在湛然心上。

精血已虧三成……恐成枯骨……

他呆呆地站著，直到義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脈門處，被老法師按過的地方，留下了三個(gè)清晰的紅印，像某種印記，在晨光里泛著詭異的色澤。

而此刻，禪房內(nèi)，昨夜玉竹坐過的銅鏡前，木梳還擺在原處。梳齒間纏著幾根長發(fā)，在從破洞漏進(jìn)來的晨光里，泛著淡淡的、青熒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