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刀齊下!慘叫聲戛然而止!鮮血瞬間染紅了街面的青石板!
玄凈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巨大的恐懼像冰錐一樣刺穿了他的心臟!他親眼看到,那幾個剛剛還活生生的同行,轉(zhuǎn)眼間就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周圍的百姓嚇得四散奔逃,店鋪紛紛關(guān)門,整個街區(qū)瞬間陷入一片恐怖的死寂,只剩下兵吏們粗重的喘息和獰笑。
“還有一個!那邊那個也裹著頭!”突然,一個眼尖的胥吏指向了嚇得呆立在原地的玄凈!
剎那間,所有充滿殺意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求生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玄凈猛地轉(zhuǎn)身,發(fā)瘋似的向旁邊一條狹窄的巷弄深處狂奔而去!
“站住!奸細休走!”
“追!別讓他跑了!”
身後傳來兇惡的吼叫和雜亂的腳步聲。玄凈這輩子從未跑得如此之快,他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耳邊只有風(fēng)聲和自己粗重的喘息。他不敢回頭,拼命地鉆進更深的巷道,利用對城南街巷的熟悉,拼命躲避。
他躲進一個堆滿破爛籮筐的死角,蜷縮起身體,用發(fā)抖的雙手緊緊摀住自己的嘴,生怕一絲呼吸聲引來追兵。腳步聲和叫罵聲從巷口掠過,漸漸遠去。他癱軟在冰冷的墻角,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劇烈地顫抖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那種極致的荒誕和恐怖!他們是僧人,不是奸細?。〕ⅰ⒃觞N可以這樣?!
他在那惡臭的角落里躲了不知多久,直到外面天色漸暗,喊殺聲似乎也稀疏了些。他顫巍巍地探出頭,想要尋找一條生路回到西明寺。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更多畢生難忘的、地獄般的景象。
在不遠處的另一條巷子口,他看到一個滿頭癩瘡、顯然是因此才裹著頭的老僧,被兵吏從一間廢棄的土廟里拖出來,他驚恐地跪地求饒,說自己只是在此避風(fēng)的游方僧,卻被一槍捅穿了胸膛…
在一戶人家的後門,他看到一個頭上纏著藥布、似乎是受了傷的沙彌,被主人顫抖地指認出來,兵吏們狂笑著將他亂棍打死…
血跡,隨處可見的血跡。屍體,一具具被草草拖走堆放的、穿著僧衣或裹著頭的屍體。整個長安城,彷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捕獵場,而獵物,就是所有光頭或者裹頭的人!
玄凈靠著墻壁,緩緩滑坐在地,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嘔吐出來。他感到無比的寒冷和絕望。這不是清理,不是沙汰,這是一場赤裸裸的、無差別的屠殺!任何解釋和證明在絕對的暴力面前,都蒼白無力。朝廷,皇帝,已經(jīng)徹底撕下了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那一夜,長安城燈火寥落,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昔日繁華的街市,只有京兆府兵吏巡邏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短促慘叫。佛寺更是大門緊鎖,鐘磬不鳴,僧人們蜷縮在殿內(nèi),恐懼地念誦著經(jīng)文,不知道屠刀何時會破門而入。
第二天,消息漸漸傳開。京兆府“肅奸”之功,報於宮中,稱斬獲“偽僧奸細”三百余眾。而實際上,這三百多具屍體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無辜的游方僧、行腳僧、或因各種原因裹頭的普通僧人,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倒楣的禿頭百姓!他們的死亡,僅僅是為了滿足皇帝的猜忌和一場政治表演的需要!
這場血腥的“殺沙門令”事件,像一道驚雷,徹底擊碎了所有佛教徒對朝廷最後的一絲幻想。它清楚地表明,滅佛已經(jīng)不再是經(jīng)濟上的清算和制度上的整頓,而是演變成了一場充斥著暴力和血腥的鎮(zhèn)壓。法律和秩序已然崩潰,皇帝個人的意志和恐懼,可以輕易地轉(zhuǎn)化為街頭的一場場虐殺。
玄凈在破曉時分,才像一縷游魂般,衣衫襤褸、失魂落魄地溜回了西明寺。當(dāng)師兄弟們看到他蒼白如紙的臉色和空洞的眼神時,什麼都明白了。沒有人說話,只有無聲的眼淚和徹底的冰寒,彌漫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三百多具冤魂,在長安秋日的寒風(fēng)中泣訴。這場血雨腥風(fēng),預(yù)示著更徹底、更全面的毀滅,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