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福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嚇了一跳,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他看著林老漢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感受著脖頸處傳來的巨大力道,呼吸都有些困難。但他想起林婉娘的叮囑,想起自己對她的承諾,強(qiáng)行壓下心中的恐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
“林……林大叔,您息怒。我……我沒有拐騙婉娘。我們……我們是真心想在一起的。求您成全!我陳阿福在此發(fā)誓,一定會好好對待婉娘,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我會努力賺錢,讓她過上好日子!”
“真心?成全?我呸!”林老漢嗤笑一聲,臉上滿是鄙夷和憤怒,“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一個窮開雜貨鋪的,也配得上我女兒?老子已經(jīng)收了張財主的聘禮,半個月后就要嫁女了!你壞了老子的好事,斷了老子的財路!還敢在這里大言不慚?!給我打!往死里打!”
他一聲令下,身后那幾個家丁立刻舉起棍棒,就要上前。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綠色的身影如同旋風(fēng)般從門外沖了進(jìn)來,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死死擋在了陳阿福的身前。
“住手!我看你們誰敢動他!”林婉娘氣喘吁吁,頭發(fā)有些散亂,顯然是拼命跑來的。她挺著胸膛,毫無懼色地面對著自己的父親和那些兇神惡煞的家丁。
“爹!事情跟阿福哥沒關(guān)系!是我!是我主動去找他的!是我自愿跟他在一起的!”她的聲音清晰而響亮,回蕩在小小的雜貨鋪里,“你們要是敢動他一根汗毛,我立刻就死在這里!我說到做到!”
說罷,她猛地轉(zhuǎn)身,就朝著旁邊堅硬的墻壁狠狠撞去!
“婉娘!不要!”陳阿?;觑w魄散,失聲驚呼。
林老漢更是嚇得臉色煞白,他也了解女兒的剛烈性子,說得出做得到!他離得最近,幾乎是本能地,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用盡全身力氣,在林婉娘的額頭即將撞上墻壁的前一剎那,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腰,將她硬生生地拖了回來。
“你……你這個孽障!你非要?dú)馑牢也豢蓡??!”林老漢又驚又怒又怕,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林婉娘被他抱著,掙扎著,淚如雨下,哭喊道:“爹!您就真的這么狠心嗎?!那張財主都五十多歲了,比您的年紀(jì)還大!家里三房妻妾,我嫁過去,能有什么好日子過?不就是個伺候人的小妾,還是個隨時可能被厭棄的老妾!您就忍心看著女兒跳進(jìn)那個火坑,一輩子受苦受難嗎?!”
她轉(zhuǎn)過身,抓住父親的胳膊,聲淚俱下地哀求:“阿福哥是沒錢,可他勤快,老實,對我好!跟著他,我吃再多的苦,心里也是甜的!爹,女兒求求您了!就成全我們吧!難道在您心里,那些冰冷的錢財,比女兒一輩子的幸福還重要嗎?!”
林婉娘字字泣血,句句誅心。鋪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她壓抑的哭聲和眾人粗重的喘息聲。那幾個舉著棍棒的家丁,面面相覷,也都訕訕地放下了手。
林老漢看著女兒哭得紅腫的雙眼,看著她臉上那毫不作偽的絕望和決絕,再聽著她那一聲聲泣血的控訴,如同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滿腔的怒火和貪念,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強(qiáng)大的力量——父女親情,以及對可能失去女兒的恐懼——逐漸壓了下去。
他固然貪財,固然好面子,但林婉娘畢竟是他唯一的女兒,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心頭肉。他難道真能為了錢財,逼死自己的親生女兒嗎?就算得到了錢財,失去了女兒,他后半生又能有何樂趣?
更何況,正如婉娘所說,張財主若是知道她已非完璧,以他那極好面子的性子,別說娶親了,恐怕立刻就會翻臉,不僅要追回聘禮,還會讓他林老漢在楓橋鎮(zhèn)和鄰鎮(zhèn)都抬不起頭來。到時候,才是真正的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想通了這些關(guān)節(jié),林老漢仿佛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他揪著陳阿福衣領(lǐng)的手,不知不覺松開了。他頹然后退兩步,靠在了冰冷的貨架上,臉色灰敗,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他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息聲中充滿了無盡的疲憊、無奈和認(rèn)命。他抬起眼皮,看了看緊緊偎依在一起、緊張地望著他的陳阿福和自己的女兒,又看了看滿地狼藉。
沉默了許久,他終于用沙啞而疲憊的聲音,對著陳阿福說道:“罷了……罷了……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
他頓了頓,目光復(fù)雜地瞪著陳阿福,帶著最后的警告:“陳阿福,你小子聽著!今日我看在婉娘以死相逼的份上,就……就依了你們這門親事!但你給我記??!往后若是敢對我女兒有半分不好,讓她受一丁點委屈,我林老漢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絕不饒你!”
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
陳阿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片刻,隨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頭!他連忙拉著林婉娘一起,“噗通”一聲跪倒在林老漢面前,激動得聲音都在發(fā)抖:“林大叔!不,岳父大人在上!小婿陳阿福在此對天發(fā)誓!此生定當(dāng)竭盡全力,愛護(hù)婉娘,不讓她受苦!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林婉娘也喜極而泣,跟著叩頭:“謝謝爹!謝謝爹成全!”
林老漢看著跪在面前的女兒和未來的女婿,心中百感交集,最終只是無力地?fù)]了揮手,仿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起來吧……彩禮……我也不要你的了。三日后……是個好日子,你就……就把婉娘接過去成親吧。一切從簡。”
說完,他不再看他們,佝僂著背,仿佛背負(fù)著千斤重?fù)?dān),步履蹣跚地向外走去。那些家丁見狀,也趕緊收起棍棒,悄無聲息地跟了出去。
雜貨鋪內(nèi),重新恢復(fù)了安靜。陽光從洞開的門口照射進(jìn)來,映出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陳阿福和林婉娘相擁著站起身,看著彼此眼中劫后余生的慶幸和終于落定的喜悅,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最大的風(fēng)暴,總算過去了。前路或許仍有坎坷,但至少,他們爭取到了攜手同行的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