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柳存義與蘇婉娘的生活,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的平靜湖面,表面上依舊維持著原有的軌跡,內(nèi)里卻已是暗流洶涌,情潮翻覆。
柳存義依舊是天不亮就起身,打掃當鋪,伺候掌柜伙計,做著那些瑣碎而卑微的活計。但如今,他的心境已然不同。往日的麻木與絕望,被一種隱秘的、巨大的幸福感所取代。那雙總是帶著怯懦的眼睛里,偶爾會閃過明亮的光彩,走起路來,腳步也似乎輕快了許多。就連老掌柜和李二偶爾的斥責與嘲弄,他似乎也能坦然受之,甚至會在心底生出一絲不屑——你們怎知我柳存義的快活?
他的快活,源于每個深沉的夜晚。
當“和順記”徹底沉寂,當蘇家大宅也陷入沉睡,便是他行動之時。那堵矮墻,他已然翻越得無比熟練,落地時也再不會碰倒任何花盆。蘇婉娘的閨房窗戶,總會為他留一條縫隙,仿佛一個無聲的邀約。
幽暗的燭光下,繡床之上,兩人如同偷嘗禁果的亞當與夏娃,貪婪地汲取著彼此的溫暖與激情。最初的生澀與緊張,在一次次耳鬢廝磨中,化為了無間的默契與酣暢淋漓的歡愉。蘇婉娘徹底褪去了才女的矜持與高貴,在他面前,她只是一個初識情愛滋味、嬌憨而熱情的小女子。她會在他耳邊呢喃細語,會因他的觸碰而戰(zhàn)栗輕吟,會在他笨拙的愛撫下,化作一池春水。
而柳存義,也在這段隱秘的關系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與擔當。他不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懦弱學徒,在蘇婉娘的閨房里,在她信賴與愛慕的目光中,他是一個被需要的、強大的男人。他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表達著他的愛意與感激。
“存義,你看,這是我今日新學的曲子……”有時,蘇婉娘會在他來之前,特意沐浴更衣,點上他喜歡的熏香,然后坐在琴前,為他彈奏一曲。不再是《漢宮秋月》那般哀婉的調(diào)子,而是《鳳求凰》一類熱烈而纏綿的樂曲。琴音淙淙,訴說著女兒家難以宣之于口的情意。
柳存義雖不懂高深樂理,但他能感受到那琴聲里的喜悅與愛戀。他會坐在她身旁,靜靜地聽著,目光膠著在她專注而美麗的側(cè)臉上,只覺得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婉娘,你彈得真好聽?!彼倳谒龔椡旰螅芍缘刭潎@,然后上前,從身后輕輕擁住她,將下巴擱在她柔弱的肩頭。
蘇婉娘會放下琴,轉(zhuǎn)過身,摟住他的脖子,嬌嗔道:“你就會說好聽的哄我。”眼中卻滿是笑意。
情到濃時,她不僅給予他情感的滋潤,更在物質(zhì)上暗中資助他。她會偷偷塞給他一些散碎銀兩,或是幾塊精致的點心,甚至將自己做的新衣裳,借口說不合身,送給他穿。
“你在外面,別太苛待自己。這些錢你拿著,添置些吃的用的?!彼龑⒁恍″V銀子塞進柳存義手中,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關切。
柳存義起初百般推辭,感到無比羞愧:“婉娘,這如何使得!我怎能用你的錢!”
蘇婉娘卻板起臉:“我的便是你的!你我還分彼此嗎?你若不要,便是與我生分了。”見她如此說,柳存義只得收下,心中更是發(fā)誓,定要混出個人樣來,讓她過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仰仗她的接濟。
這些銀錢和衣物,確實極大地改善了柳存義窘迫的生活。他不再頓頓啃冷窩頭就咸菜,偶爾也能在街邊買碗熱湯面,甚至割一小塊肉打打牙祭。身上穿著蘇婉娘給的、雖略嫌寬大但料子很好的衣衫,走在街上,似乎連腰桿都挺直了些。當鋪里的李二雖然依舊嘴賤,但見他氣色漸好,衣著也不再那么破舊,嘲諷的話倒也少了幾分。
物質(zhì)的改善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支撐。柳存義在當鋪里干活更加賣力了。他不再僅僅滿足于完成雜役,開始有意無意地留心掌柜如何鑒定物品、如何與客人周旋、如何記賬盤庫。他識得一些字,這是他那早逝的爹娘咬牙送他上了幾年私塾留下的唯一遺產(chǎn)。如今,這成了他最大的本錢。他趁著守夜的時候,偷偷翻看店里那些過了期的舊賬本,學習書寫和算數(shù)。
“掌柜的,這幅畫軸好像有些松了,我拿去后面重新裱一下?”
“李二哥,這批剛收的銅器,我?guī)湍料匆幌掳桑俊?/p>
他主動找活干,態(tài)度謙卑,手腳勤快。連老掌柜看在眼里,雖然嘴上不說,心下也覺著這小子似乎比以前開竅了些。
這一切的動力,都源于蘇婉娘,源于他對未來的憧憬。